瀲兒在水雲閣已經呆了十餘天，她似乎早已忘記了夏卓爾這個名字，又似乎是記得的，每每午夜被夢魘纏身，母親總是這樣瞪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喚著自己的名字。
水雲閣不同於夏侯府，這裏沒有尊卑之分，隻有主客之別。管家的是一個已年過四十的女人，姓紅，沒有人知道她的全名叫什麼，來客都叫她紅姐兒，像瑤琴那樣的樂伶就叫她媽媽，她永遠穿著一身嶄新的紅緞子衫，待客總是笑吟吟的，但即便是濃妝豔抹，也難以掩蓋她因年歲和世俗而浸染出的老態。
瀲兒也跟著瑤琴喚她媽媽，媽媽對於瀲兒的出現並未感到十分意外，閣裏每年都會進來一批新人，有的是家裏養不起賣到閣裏來的，有的是身世悲苦自願來閣裏學藝混口飽飯的，還有的是由樂伶自發到市井間搜羅到的苗子，帶到閣裏學藝，學成為自己協樂，當做半個徒弟一樣培養的。後一種不同於前兩種需通過媽媽進閣，瑤琴沒明說，媽媽也隻當是她新收了個徒弟。
閣裏雖沒有尊卑之分，但有嚴格的等級管理製度，樂女們共被分為三級，最低一級的叫做樂徒，以瀲兒這樣剛進閣的女子居多，沒有俸錢，吃穿用度等的花銷要在帶著她們的樂伶領到的俸錢裏麵扣，不能主奏隻能協樂，沒有樂伶領著也不能隨意外出，高一級的叫做樂伶，就像瑤琴這樣的，每月領著固定的俸錢，在一場樂奏裏擔任主樂，每三十日可出閣一次采買東西，樂伶也是閣裏人數最多的存在，再高一級的叫做樂魁，水雲閣中的樂魁每三年出一個，無論容貌姿色還是演奏技藝都是樂伶中的佼佼者，樂魁專為王公貴族演奏，平日裏不常露麵，在每月收到的固定俸錢之外也可以收取賓客的金銀賞賜，有了足夠的錢甚至可以為自己贖身脫了樂籍。成為樂魁幾乎是每個樂伶十分渴望又近乎渺茫的夢想，而樂級提升的方法就是由媽媽每半年組織一次的樂級評定與汜水每三年組織一次的樂魁評選。
瀲兒並不關心什麼樂魁之爭，眼下對她來說最要緊的是獲得成為樂伶的資格，在水雲閣中徹底站穩腳跟，以及如何毫無破綻地隱匿自己的過往。瀲兒並不會彈瑟，先前家中隻有一把古琴，也隻有母親會時而拿出來彈奏幾下，但幸而瑤琴確是一位好師父，她不僅會彈琴，鼓瑟的技藝也十分出眾，從識五音到練指法，瑤琴毫無保留地對她傾囊相授。隻可惜瀲兒眼睛畏光的毛病依舊未見好轉，所以她隻好學著用耳朵去辨別音律，用指腹去觸摸樂弦。每到白日，她便在眼上蒙一塊阻光的白紗，到了晚上才摘下來清洗，瑤琴先前也為她請過幾次大夫，但次次都無疾而終，沒有了下文。不過也正因為此，瀲兒識音辨聲的能力也更為出眾，不出半個月的時間，她已會用瑟簡單地彈奏幾首曲子，雖不是所有樂徒中天賦最高的，但也並未居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