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接到的電報。”甄懷仁正在看手裏的照片,一身軍裝,佩邰上尉軍銜的安占江敲門後走了進來。她是在集體葬禮之後第二天入職的。雖然安占江學識不錯,不過按照規定,她隻能授少尉軍銜,可是甄懷仁直接讓她佩邰上尉軍銜。理由很簡單,自己是課長,秘書佩上尉軍銜是製度是規定,總務處沒吭聲,別人也沒有說什麼。
甄懷仁接過來看看,歎口氣“我去憲校,有事打電話。”
“晚上還回來嗎?”安占江繞過寫字台,開始為甄懷仁穿上外套。
“估計回不來。”甄懷仁平靜的說“我總要送送他。”
“別裝了。”安占江白了一眼“誰不知道你惦記人家老婆那麼久了。我在學校的時候……”
甄懷仁皺皺眉頭“再有下次,滾。”
安占江嘴唇蠕動,卻終究說“也就你,換了別人,老娘……”
甄懷仁也不廢話,將安占江按在寫字台上,直接扇了幾巴掌。這才又揉了揉,走了出去。
安占江咬著牙看著甄懷仁的背影消失,陰惻惻看著麵前自己拿給甄懷仁的照片,照片上,樊瑛正在看著細妹扔一袋垃圾,看不出什麼,而另一張,一個男人正提著剛剛的垃圾袋往自己的編織袋裏塞,這張角度刁鑽,正好將這個男人的臉拍了下來。
甄懷仁沒有立刻去憲校,而是在胡斌陪同下,來到了看守所,見到了在這裏關了將近一個星期的易正倫。
“你無罪了,事實證明你是清白的。”甄懷仁遞過一顆煙。易正倫接過來,胡斌為他點上。
“不過這裏你不能待了。”甄懷仁示意胡斌,胡斌走了出去。
“給你幾個人,去河北,我們的人已經打入了二十九路軍學兵團,你的任務是協助三青團河北支部幹事燕平森同誌,爭取整個學兵團。”甄懷仁自己也點上“記住,這批學生都是高素質的兵員,他們應該用在更加關鍵的地方。”
易正倫抽著煙不吭聲。
“當然,你的未婚妻盧酩清也可以跟隨,不過沒有薪水。你有什麼要求,盡管說。”甄懷仁說完也不再吭聲。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易正倫沉默良久後說了一句。卻立刻被甄懷仁一拳打倒,接著第二拳,第三拳“為什麼?為什麼?我他媽也想知道為什麼?我就這樣了,怎麼著吧?”甄懷仁暴跳如雷,將近一年的憋屈終於再也壓不住“老子好不容易有點營生,想著大家兄弟,一起吃香的喝辣,你呢,你呢?爛泥扶不上牆,你要是要把位置接了,有這些事嗎?老何是為這,老黃是為這,為什麼?為什麼?別人拿命去拚,你呢,老子送給你,你都不要……”甄懷仁打累了,仿佛抽空了力氣一樣,癱倒在地“我寧願什麼都不知道,我寧願從來不認識你們,我寧願從來沒來過南京。”
站在門口的胡斌掐滅煙,作為老偵探他早就過了心裏的那道坎,看多了。
過了一會,甄懷仁走了出來“送他去醫院,傷好了立刻讓他滾。”走出去幾步,又說“通知他未婚妻來照顧他。”這才大步離開。
車子來到憲校,陳湄泉已經走了過來。甄懷仁走下車“人怎麼樣?”
“暈了。”陳湄泉歎口氣“占江呢?”
“整天想著找他男人呢。”甄懷仁回了一句就往家屬區走“團校的工作不能停,讓老林多擔擔;宣傳那邊你和又新同誌擔起來。”
“老趙想請你吃飯。”陳韞闔突兀的說。
甄懷仁點點頭“可以,我請吧。不過過了這一陣。”
“你不問為什麼?”陳湄泉有些不滿。
“因為你想讓我去。”甄懷仁回了一句。
陳湄泉這次沒有再吭聲,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一條小巷,其中一戶門口已經掛了白。甄懷仁突然覺得很刺眼,卻沒有吭聲。
正要進去,範太太和幾個女人走了出來“甄課長來了。”
“是,來看看陳副科長。”甄懷仁說著讓開,範太太等人也沒有多說,畢竟場合不對,走了過去。
甄懷仁走進靈堂,當先正是馮力文的照片,陳韞闔帶著孝坐在草席上,林又新和趙太太陪在一旁。
“有客到。”知客是方靳鑫客串的。
甄懷仁詫異的看到魯毅拿著孝帶等在一旁,卻來不及多想,趕緊行禮。待結束後,魯毅走過來遞給甄懷仁孝帶。
“我是喪家朋友,不用帶。”甄懷仁直接回了。
陳韞闔沒有理會,此刻她仿佛隻剩下一副軀殼。
旁人也沒人強迫,魯毅隻好尷尬的收回孝帶。甄懷仁卻開始張羅起來,該去通知的通知,布置席麵的布置席麵,花圈,守靈。待做完一切後,看看天色,對林又新說“我們守靈,你們去休息。晚上警醒些。”
林又新點點頭,走過去勸陳韞闔。陳韞闔沒有動,趙太太和王太太等人也勸,陳韞闔還是沒有動。甄懷仁可不敢這時候過去刺激陳韞闔,找來方靳鑫,嘀咕幾句,去了後院。
方靳鑫無奈,過了一會大喊“屍首送回來了,在後門。”
果然陳韞闔一聽,站了起來,跑向後門,出門後立刻開始四處尋找棺槨蹤跡,後頸一痛,暈了過去。甄懷仁扶住陳韞闔,交給了跟過來的陳湄泉“讓她好好睡一覺。”說著走了進去。
自然不會有什麼棺槨,馮力文是在火車上被人追殺,身中數槍掉下了車外,到現在都找不到屍首。不過所有人都不相信,馮力文能在這種情況下活著,因此當地警局直接報了死亡。
迎麵遇到了趙太太,甄懷仁看看身後,趙太太白了一眼甄懷仁,從他身邊蹭了過去。
甄懷仁摸了一把,去靈堂了。馮力文的死並不意外,他畢竟也在等這個消息,讓他意外的是,自己非但沒有難過,反而鬆了一口氣,同時想到陳韞闔,還有一絲興奮。這讓他很惱火,丁樹中的橫生枝節讓他的計劃全盤作廢,他發現自己舍不得死了。這讓他很惶恐,一名軍人,一旦怕死,意味著,他離死亡或者背叛不遠了。他無法接受死亡,因為舍不得陳韞闔,無法接受背叛祖國,生而為人,這是他最後的底線。因此他現在開始用放縱來麻痹自己,至於和誰無所謂,隻要不是盧秋漪。
甄懷仁一到靈堂外,魯毅和方靳鑫就湊了過來。
“不光我,趙南康,錢明利,張泰炎他們三個也來了。隻是這不遇到這事了,他們都在對麵的大通鋪等著呢。”魯毅說著遞給甄懷仁一顆煙。
“你們來,我很高興。可是有些話我先說明。”甄懷仁接過煙,方靳鑫趕緊給他點上“我不瞞你們,老易讓人坑了,還是我抓的。現在雖然沒事了,可是以後吃不了這碗飯了。”易正倫的行蹤需要保密,所以甄懷仁借機考驗一下這些滑頭“如果沒把握,最好還是不要吃這碗飯。”
“我們聽老方說了。”魯毅沒理會方靳鑫遞眼色,直接說“你也別怪老方,這事早傳遍了。哥幾個以後是鐵了心跟你了,老易自己蠢,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怨不得你。”
“行。”甄懷仁點點頭“我也正缺人,老方也別留在憲校了,明天都調到憲兵司令部,我已經申請重建第二組了,老方去做組長,你們四個先委屈幾天,等出了成績我才好說話。”
魯毅趕忙點頭“課長說的是。”
方靳鑫忍著激動,趕緊敬甄懷仁一杯。
所謂守靈自然要有喪家來,可是馮力文家早就沒什麼人了這天下攏共也沒太平幾天,國民黨清黨的時候殺完了。陳韞闔的身體這樣,也就隻有甄懷仁來了。
好在甄懷仁麵子大,很快邰蓑衣就帶著齊五備著花圈等祭品來祭奠。
“懷仁不會怨我吧。”祭拜完馮力文之後,邰蓑衣被引到外邊坐下。
“這事我知道怨不得大哥,大哥要讓大家心服口服。”甄懷仁歎口氣“馮先生也早料到這樣的結果。”
梁幹喬和馮力文初期成功策反部分廣東空軍,得到了嘉獎。可是緊接著高彬等人就鬧出個大動靜。這就無形中打了梁幹喬的臉,為了麵子,他們也不遮掩了,直接加緊策反本有反心的餘漢謀。兩方還真是潘金蓮遇到了西門慶,一拍即合。上月中旬事成了,憑借此功,馮力文晉升為特務處廣東區上校副區長。到這一切都正常,可是接下來就變了味。馮力文極力想要做出成績,因此對於粵軍的一些違法行為予以打擊,更關鍵的是他很明顯在幫助宋夫人的兩個弟弟宋子良和宋子安謀奪廣東的各種支柱產業。以至於惹了餘漢謀,好在有宋家還有高彬等人說情,才換的將馮力文驅逐出境。
邰蓑衣是個隻看結果不看過程的人。因此得知消息後,隻是讓馮力文自己回南京,一不給路費,二不派人保護。結果就被得了丁樹中消息的CP鋤奸隊伏擊,身中數槍而亡。
“難得老弟理解。”邰蓑衣拍拍甄懷仁的肩膀“齊五就留下幫忙,你也要保重身體。畢竟三青團離不開你。”
“大哥言重了。”甄懷仁立刻說“三青團離開誰都可以,唯一離不開的是校長。”
“對,對,是校長。”邰蓑衣點點頭。看來馮力文的死並沒有影響到甄懷仁。也對,唯一的障礙沒了,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雙宿雙飛了“馮先生這一走,三青團就缺了一個幹事了吧?”
“對。”甄懷仁雖然知道這些人所謂的拜祭不過虛應其事,可是一個兩個都這樣,也很無奈“確實很棘手。”
邰蓑衣卻不再提了,又說了些客套話之後,這才告辭。
齊五自來熟,不用甄懷仁說什麼,已經開始給他查漏補缺。
甄懷仁看看周圍,這才來到後門,他真不知道陳韞闔被帶去了哪個院子。就在這時,王太太從斜對過的院子走出,看了眼甄懷仁去了隔壁,甄懷仁並不在乎是誰,直接跟了過去。可是進來就知道被耍了,裏邊一個婦人正從正屋出來,甄懷仁不認識對方。
“賀太太,我們家老王在嗎?”王太太的聲音依舊溫柔。
“王科長和俺男人出去了。”賀太太看了眼甄懷仁“這位長官是……”
“政訓處的甄科長。”王太太介紹一句,卻低聲說“你不是缺男人嘛!呶,我帶來了。”
賀太太臉色一下子蒼白“王太太什麼話……”
“要不然我們家老王總往這跑什麼?”王太太顯然是有意如此。
賀太太長得隻能說不難看,可是身材勻稱,眉眼之間自帶一絲媚態。當然甄懷仁也有自己的想法轉身就走,卻被早有防備的王太太拉住“快點,她家孩子在隔壁,我看著。”
甄懷仁再回頭,賀太太已經進了屋,罵了一句粗口,直接扛起王太太走了進去。
待甄懷仁心滿意足後,才懶洋洋的走出賀家,迎麵就看到了王科長和一個中年人現在隔壁門口,兩人看到甄懷仁有些意外“甄課長,找我有事?”
“剛才我請王太太介紹個字寫的好的,王太太說王科長最推崇的是賀先生,這不,等了半天。”甄懷仁胡說道“早知道就出來等了。王太太還在陪著賀太太等呢。”
“怨我,怨我。”王副科長趕緊認罰“這不想來幫忙,就拉住了老賀。行了,老賀,趕緊去吧,甄課長可是識貨的。”
老賀應了一聲,趕緊說“甄科長,寫什麼?”
“咱們去那邊再說吧。”甄懷仁不動聲色的將老賀帶去靈堂。
忙了一天,晚上又折騰了大半宿,眼看天亮,甄懷仁實在扛不住,找了個地方打盹就睡了。
被推醒時,已經是吃早飯的時間。甄懷仁也不講究,直接拿起饅頭和湯就吃了起來。
“科長,教育長派人來祭拜了。”方靳鑫也許是得知升職,哪怕一夜沒睡,依舊精神抖擻。甄懷仁點點頭,整理了一下,這才迎了出去。
來的是徐藩,還有丁樹中。甄懷仁恭敬的請二人入內。
再看到陳韞闔,氣色好了不少,隻是依舊精神萎靡。甄懷仁心疼,想要給她慰藉卻又不方便說什麼。
徐藩和丁樹中行禮結束後簡單的向陳韞闔表達了穀正倫的哀悼之意接著就退出來,他們實在不方便和女眷多談什麼。
“在所有的憲兵團設立三青團支部?”甄懷仁想了想“還是司令高瞻遠矚。我是不行的。”
“這麼說懷仁也認同了?”徐藩點點頭“司令果然沒說錯,老弟是有魄力的。”
“徐處長謬讚了。”甄懷仁卻說“如果可以,還是請徐處長介紹一些黨務方麵的專才,否則懷仁這事是做不成的。”穀正倫看來和CC又合作了,既然如此,甄懷仁也不會做惡人。隻是他就好奇,穀正倫難道真的將憲兵十多個團拱手相讓?所以他就給穀正倫加把火“我認為完全可以在憲兵團的營連一級單位設置三青團分部,然後統歸團級三青團支部領導,受三青團書記處指揮。至於名稱,完全可以和現在的團政訓處一個單位,兩塊牌子。營連設政訓科股。”
他前段時間聽廣播,發現了CP部隊中,有指導員,教導員,政委這些職務。於是這段時間就想弄明白這些職務到底是幹什麼的,這個時代有沒有。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指導員”這個職務,國民黨軍隊在大革命時期就設置了,隻是清黨之後取消了。後來也不是沒有人想要恢複,比如力行社。如今在師、團、軍事學校廣泛存在的政訓處就是力行社原本的(總)政訓處長,被自己扇耳光的賀幹事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