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我住的那條街上,有一對十分恩愛的夫妻,不知怎麼打起架來,領導來調解,妻子突然指著丈夫高聲尖叫道:“他反動!他在家裏經常說反動話!……”在一旁看熱鬧的人都不寒而栗,悄悄地說:“看來夫妻之間說話也要留神呀!”……
社會的複雜與庸俗,導致人們對真與假的扭曲評斷:會說假話的是精明,常說實話的是傻子。
如此之多的客觀和主觀的痛苦經驗,使我心尖的傷口漸漸鈣化出一個硬蓋來。這個硬蓋為我擋風遮雨,同時為我偽裝掩飾;我不再輕易地受傷,同時我也不再真誠。
由於有這個鈣化的硬蓋保護,麵對惡劣卑鄙和不公平時,我盡管怒從心中起,但也怒在心中藏。我能在慷慨激昂時謹慎,我會在憤慨萬分中微笑,找直來直去地說謊言,我拐彎抹角地說真話。
然而我悲哀地發現,幾乎所有的人都有我這種能力和技巧,甚至比我還“魔高一丈”。人們之間的交往更多是硬碰硬,絕少心與心的交融。不過,因為人們感悟的深淺和經驗的多少,使人們鈣化的程度各異,也就是說有的保護殼厚一些,有的人相對薄一些,即所謂的感情豐富不豐富。悲觀之時我卻又驚訝地發現,無論一個人心尖上的保護殼有多硬和多厚,在這殼的下麵卻是軟肉。因為有著保護殼,這軟肉似乎更稚嫩,一旦誰能穿過一個人的硬殼達到軟肉處,那種真情還是單純的原始狀態。不過,被洞穿硬殼的這個人就慘了,他將在毫無保留毫無設防的單純狀態下遭受更大的傷害。坦率地說,我就怕被別人洞穿我的保護層,所以在人與人的交往上就盡力胡亂地幽默,以保護我這“貝殼形心態”免遭傷害。然而,在胡亂的幽默中我也在尋找真情。大概人人都需要真情,隻不過在長期的硬殼保護也許是封閉下,不覺得罷了。
終於,我更驚訝地發現,你要想洞穿別人的心靈保護層,就必須先打開自己的那個鈣化的硬蓋。人家隻有見你露出真情才敢露出他的真情。這就像兩隻海螺相交,慢慢從貝殼的縫隙中伸出稚嫩的觸須。可這並不保險,有時你就是真誠地露出心靈的嫩肉來,人家也不見得買賬,說不定還能趁機傷害你。即使是這樣,你也沒有辦法,因為惟一的心心相印就是你得先做出姿態。用當今時髦的話說,這也是風險投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