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從來都會從失敗中尋找勝利的感覺，我們無論輸得多慘多丟人都會有話說。
我曾經不客氣地說過：我們的國足能參加世界杯是一種運氣所致，如果你不知天高地厚地高喊勝利，那就是“大喜他媽吃麵——心裏沒有數了”；我曾經戲謔地說過：世界杯大賽是虎狼相爭的擂台，如果我們勉強地靠運氣出線，那無異於把牛羊扔進虎狼群裏，會被撕咬得慘不忍睹。現在事實已經證明，我說得太準確了，準確得我都想扇自己的嘴巴！更讓我難受的是我們可愛的球迷，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到了世界杯賽場，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地呐喊，最後隻能是再用九牛二虎之力來克製自己的難過。
事情已經很明白，小組賽之後，我們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觀眾了。因為我們沒什麼懸念了，也就沒什麼牽掛；沒什麼希望了，也就沒什麼絕望，更不會再激動瘋狂，劍拔弩張，捶胸頓足，淚水奪眶。無奈之後的輕鬆是絕對的輕鬆，我們隻剩下“坐山觀虎鬥”的份兒了。然而，深深的夜裏輾轉反側，我還是感慨萬分。盡管我曾殘酷地判斷過“我們必輸”，但真正輸球之後還是有著說不出來的失落。令我驚訝的是我們輸後的理智表現，什麼輸得壯烈，輸得不難看呀，什麼精神不倒，鬥誌猶存呀，中央電視台的幾個侃家們更是超然樂觀，一副過來人的老練架勢侃侃而談。我陡然地悟道，我們從來不敢體驗痛苦，我們從來不敢正視絕望，我們從來都會從失敗中尋找勝利的感覺，我們無論輸得多慘多丟人都會有話說。這樣的心態讓我感到我們賽前所有的歡呼激動，所有的豪言壯語，其實都摻和著一種僥幸心理，一種對幸運的迷信，決不是真正的希望和熱望。所以一旦失敗，連一秒鍾也不痛苦就相當迅速地亮出阿q姿態。我們實際上已經夠可憐的了——哪怕能進一個球，哪怕能平一場……我們這些打了折扣的希望，還算什麼希望，還能有什麼希望！我們大概從來沒有為奪取勝利而真正地燃燒過，也從來沒有對失敗而真正地痛苦過，中庸之道使我們永遠得到安慰，並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這不禁使我想起當年甲午海戰，明明我們實力雄厚的艦隊被日本實力不逮的艦隊打敗，卻從來沒有過痛苦的回憶，更沒有慚愧的反思，反而一提起甲午海戰就感到那幺光彩，那麼壯麗，簡直就是打了勝仗似的。
世界杯毫不含糊地告訴我們，除了勝利就是失敗，一切中間的解釋都是可笑可憐和可悲的。你隻有痛哭流涕，你隻有咬緊牙關，你隻有拚死拚活，你隻有在絕望中再生。今年的世界杯，表現得最生動的球隊就是亞洲的日本和韓國。因為他們和我們同樣都是矮小的東方人種，因為他們和我們同樣被西方足球強國所藐視，因為這些因為，所以他們奮發圖強而創造出震驚世界球壇的奇跡。當你看到日本的足球隊員快攻快打，像狼一樣的迅猛；韓國足球隊員死衝死咬，像鬣狗一樣的凶惡，你不能不醒悟，足球決不是西方人的專利；你不能不明白，什麼叫精神和誌氣；你不能不承認，同是亞洲人，同是東方人種，與人家相比，我們真是差得十萬八千裏。
世界杯濃縮著人生所有的歡樂和痛苦，所有的哲理和經驗。在這場世界級的較量中，你看到強者因為沒有運氣而沮喪，說起來還不是絕對的強者；你看到弱者因為拚命而拚出奇跡，說起來並不存在天生的弱者；你還能在同一時刻看到勝者的瘋癲和敗者的黯然，看到野蠻看到文明看到智慧看到友情，看到欣喜若狂看到痛不欲生，更重要的是你如果真正能瞪大眼睛，就能看到你從來沒看清楚過的自己。為此，你感動你感觸你感歎你感慨，你感慨萬千。
2002年10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