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園裏,山茶花明媚開放,香氣水般將人浸透,押不蘆花抬起頭長長地籲了口氣,幾乎不想從大理歸來,一種眷戀從心底裏彌漫,不知所為。
“明升,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有一天,在中慶府郊外的通濟橋邊,我看見一個白衣的女子,她獨自站立在橋上,憑欄而立,傍晚時分的雲南已是十分寒冷,流風飄入她的衣袂,在襟袖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花。她混似不覺,全神貫注於橋上朱紅的石頭,仿佛將生命望入其中。
我走過她的身畔,那石頭的顏色恍如血染,我便問她,“這是什麼?”女子漠然看我,她的眼神清冷而幽長,“我不知道,我想,這是我丈夫的血吧!”我重又垂首,“也許是吧,但也可能是天然形成的,像這種顏色的石頭在大理多得是,你知道的。”“我知道,但這裏不是大理。”女子抬起頭,落日的餘暉便映出她雪白的麵容,“我聽說明升被遷往高麗了,你們明家最後的一個希望也沒有了。”我微微一笑,“你知道明升不是我們明家的後人,你與我一樣清楚,明升是你丈夫的兒子,你明明知道,卻總是不願承認。如果你想傷害我,這絕不是一個好的方法。”女子轉身正視著我,“如果你不離開他呢?那麼結果便會完全不同。為什麼你要走?你明知道走後一切都將歸於煙消雲散,你真自私。”我垂首不語,女子所說正如我所想,但我卻不能不走。
女子身上淡然的馨香飄入我的鼻內,遠處忽然傳來寺廟的晚鍾,那裏是長樂寺的方向,我與女子一起轉身,落日歸鴉,一派蒼涼,“其實,押不蘆花已經忘記了一切。”
我最後一次見押不蘆花,應該是在沔陽之戰上,我清楚地記得,在飛矢不斷的湖麵,她從對麵的船艙中爬上船頭,悄然而立,我仗劍站在船上,任憑流箭掠過耳畔。
押不蘆花疑惑地看我,她美麗而憂傷的眼眸在戰火中有著一種奇異而殘忍地盎惑,那一瞬間,仿佛世界不在,我沉思注視她,四目相接,如此熟悉的感覺,便如前生已糾纏不休,今生又來償還夙願。心裏悲傷而絕望的情緒不受控製地出現,恍如流矢,一下射中人的心髒。
她便忽然笑逐顏開,揮手叫我:“明玉珍,是我啊,是押不蘆花!”我含笑看她,我怎會不知?十幾年來魂係夢縈,我無時無刻不紀念著這個人,這生的我因她而存在。
她一直揮手,哈嘛禿忽然出現將她抱入船艙,她頻頻回首,拚命掙紮,我聽見哈嘛禿大聲叫喊:“快將郡主帶入艙去,小心中了這個明教妖人的妖法。”我啞然失笑,押不蘆花在進入船艙時一直看我,風裏傳來她的叫聲:“明玉珍,來中慶府找我吧!”哀婉的語音在染血的江麵上如冰晶般清澈透明,凝久不散,飄入人的耳中,竟使耳膜隱隱刺痛,那聲音像是有實質一般。便是為了這句話,我的生命終於再次改變。
白衣女子沉默地凝視我的雙眸,她忽然問我:“為何你的右眼並不是重瞳?我聽說明教的嫡係子孫都有一個明顯的特征,他們的右眼都是重瞳。你呢?為何你的眼睛看起來這樣正常?”從我的雙眼看出去,世界的顏色都帶著一種淡然的暗紫色,我不知道那是本來就有的,還是在我的眼睛受傷後才出現的。“沔陽之戰時,你的叔叔射瞎了我的一個瞳子,他的箭飛入我的右眼,他真是一個神射手,不愧哲別的封號。”“你為何不躲避?難道你身為明教的教主,連箭也躲閃不開嗎?”我很想躲避,可是,我的眼睛卻在看著押不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