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走出寢宮,留**後的兩個男人,外麵天麗如水,我長長籲了一口氣,心中忽然有輕鬆無比的感覺。我想起我埋在花園一棵桃樹下的鴆毒,那是我前些年,寂寞無事時,偷偷地埋下的,看來,現在是用到它的時候了。我用手指扒開桃樹下的泥土,陶罐安然無恙,我把鴆毒拿出來,毫不猶豫地喝下去。然後,我便站起身,去馬廊牽了一匹快馬,直奔洛河。
洛河邊有一處高高的山崖,我站在崖畔,想起年少時母親對我說:“宓兒,我在生你以前,夢中見宓神入我腹中,算命先生說,如果是個女孩,就是宓神轉世。所以,我們才給你起個名字叫甄宓。宓神又名洛神,是偉大的聖人伏羲的妹妹,傳說中她溺洛水而亡,死而為神,便為洛水之神。”難道我的命運真的和宓神一樣嗎?
山風吹起我的衣袂,我的心中有如寒冰,冥冥中,母親說:“宓兒,你一直都是媽媽的小仙女,一直都是。”
身後有人聲,睿兒追蹤而至,他大聲高呼:“母親,母親,不要跳。”
我轉過身,睿兒騎在馬上向我奔來,我大叫:“睿兒,不要過來,如果再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睿兒大驚勒馬,他說:“母親,不要跳,不要跳,母親,父親馬上就來了,他就來找你了,你千萬不要跳,再等一等他吧。”
我悲哀地看著睿兒,心裏的悲傷因我的獨子而更加膨脹,我說:“睿兒,沒用的,我已經決定了,誰來也沒用的。”
馬蹄聲的答,子桓快馬而至,子建跟在他的身後,我凝神看著子桓,他穿了一件朱紅的衣裳,剛才他穿的並不是這件衣裳。
我說:“不要過來,再走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子桓勒住馬,他的眼中悲傷濃重如水,仿佛正溢出眼眶飄向我的心間。子桓說:“宓兒,不要!跟我回去吧,宓兒,我會好好待你,請你和我回去,我會彌補一切的過失。”
我含笑看著子桓,“回去,我還能回去嗎?子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現在我隻有一死才能洗清一切的罪孽。”
子桓說:“不,宓兒,不晚,並不晚,跟我回去,宓兒,你還記得這件衣服嗎?”
我看著子桓的衣服,是那一件,是那天晚上,我初見子桓時他覺得的那件衣服,想不到十七年來,他竟一直保管著這件衣服。
子桓說:“宓兒,跟我回去吧,你一直是我的女神,自從我見了你,就再也沒辦法不愛你,你一直是我的女神,你知道嗎?”子桓哽咽出聲,十七年來,我第一次見子桓落淚。
我卻沒有落淚,一切都太晚了,我覺得麵頰發熱,那些劇毒的鴆開始發作了。我說:“子桓,我不是什麼女神,我做了那麼多對不起你的事,我不能再和你回去,讓我死吧,子桓,隻有一死才能洗清我的罪。”
子桓痛哭失聲,他緊緊地抓著馬鞭,我看見他的手因用力而青筋畢露,“不,宓兒,不要死,求你不要死,無論你要什麼,我都給你,隻是求你不要死。”
子桓一把抓住子建的手,說:“宓兒,如果你喜歡子建,我讓你和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在乎,我隻求你不要死,宓兒,求你和我回去,求你,好嗎?”
我轉過頭,子建癡癡看我,目光悲哀而無奈,我知子建明了我的心跡,但子桓卻至此仍不知。
我苦笑搖頭,我說:“子桓,善待睿兒,他是你的兒子。”我靜靜地凝視著子桓的雙眸,時間已不複存在,如果能一直這樣凝視,我希望是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
山風吹起我的衣袂,我向後退去,在落下懸崖的瞬間,我看見子桓悲痛欲絕的眼,“對不起子桓,如果有來生,讓甄宓用一個幹淨的身子,與你共度白頭吧。”
後記
黃初八年,曹子建從封地陳回到京師,當天夜裏,他宿在洛河邊的驛館裏。夜半風動,曹子建披衣而起,洛河邊,一個女子悄然獨立。
“是誰?”
女子回首,麵容如初春芙蓉,衣袂翩飛,香風隱隱。
“宓兒,是你?!”子建大驚,女子但笑不語,慢慢地隱入洛河。子建追至河畔,綠波悠然,已失女子所處。子建徘徊終夜,希望再見甄宓,然煙波渺然,不知其所歸。
於是子建回到住所,回憶夜間所見情景,揮筆疾書,成就《洛神賦》,名揚萬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