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戴山。
上山路上,長鳶看到樹幹上有密密麻麻的刀痕,低矮的灌木叢七歪八扭倒伏。
她抬首遙遙望,夜沉月華寒,戴山迷濛幽昧,沿著石板路,細瘦無葉的柳條低垂,肖似無骨的鬼手,顫顫巍巍誘人沉淪。
各州支援的糧草相繼運至徐州,運鏢的人為防止途中流民搶奪,多選擇在山林中運輸物資。
三天前,戴山上的匪寇聞聲下山搶劫,他們仗著人多,持從徐州軍庫中偷來的軍械,搶走不少運送的貨物。
此刻,那群山匪正在山上奢靡享樂、樂不思蜀。
橘紅的燈火映亮整座山頭,粗鄙不堪之語隱隱傳來,熏天酒氣隔著一片林子都能聞見。
長鳶已經快到他們的巢穴了。
“嗝……”一個負責值守的山匪晃晃悠悠站在樹根下,將手裏的酒罐摔到一邊,解開褲子準備小解。
不遠處的灌木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誰那兒?”山匪提上褲子,眼中一片酒醉後的混沌,搖搖晃晃扒開叢木去看。
看清漆黑濃夜中的一抹白後,山匪睜大眼睛,垂涎三尺,“美,美人……”
那少女聽見聲音,朝他看去。
美人身披清輝,容貌好似越發看不真切了,山匪揉揉眼睛,興奮地要去撲她。
長鳶平淡地望著脖子粗紅的男人,聲音在暗夜裏潛渡,“帶我去找你們的首領。”
霎那間,男人頓住腳步,眼中的神采漸漸褪色暗淡,手下垂,聲音木然:“是……”
真正見到營寨的全貌後,長鳶的眸光凝滯了一瞬。
——山匪的大本營,是一座很大的寺廟。
牆角編鍾歪倒,菩薩泥像四分五裂,泥土混著釉彩,被人踩在腳下。
長鳶問:“原來住在這裏的僧侶呢?”
“殺光了。”被催眠的山匪答。
怪不得……
怪不得長鳶一直聽到哭聲,直到看到這座寺廟後,那哭聲才真正刺穿薄膜,真切地響徹整座戴山。
“牛二,站在那邊幹啥!過來喝酒!”有個男人提著長矛,粗咧咧吼著。
牛二沒有回答他。
“喂,問你呢!你幹啥呢!”男人一邊不滿地嚷嚷,一邊往前走了兩步。
待看清隱在牛二身後的長鳶後,他眸子頓時一亮,腳步快了,咧著黃牙過來,“好漂亮的小娘子!你個天殺的,竟然吃獨食。”
“嘿嘿嘿,小娘子,過來陪哥哥玩啊。”
長鳶抬眸看著他,又像是在透過他看整座寺廟。
她輕笑,聲音好似弦樂,清明透徹,“如果不是他們讓我留你們一命……這個時候,你們該去無盡界受刑了。”
男人沒聽懂,啐了一口,“你這娘們,嘰裏咕嚕說啥呢……”
神還在低語,時光混亂,晝夜顛倒。
她說:“你們該慶幸,殺的是一群真正高風峻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