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6(1 / 1)

齊文公攜兒子來謝罪。

同他一起來的,還有燕無的叔父、文公的親弟弟,燕仲留。

許多年前,燕仲留困在一場火海,被濃煙熏壞了嗓子。

所以如今是這副破鑼嗓音。

明明是個風韻猶存的白衣翩翩中年男人,聲音卻粗糙無比,反差極大:“王姬,在下有事想與您商議,可否借一步說話?”

燕仲留雖然是在對長鳶說話,眼睛卻是有意無意地掃了燕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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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仲留出現的那一瞬間,係統的聲音便在長鳶的腦中響起。

係統遠遠地站在房簷上,“大人,他是那晚的黑衣人。”

長鳶微微凝神。

原主的記憶裏,也有這個人的痕跡。

於是長鳶點頭答應燕仲留的請求。

宮人也移步跟著他們,隻留燕無一人在花園中。

隱蔽的角落,草叢擋住二人的半截上身。

燕仲留確認遠處的宮人聽不到他們的談話,這才放心地揚起上頜,沒了方才恭敬的樣子。

“王姬不是決心自裁?”燕仲留背過手,聲音沙啞。

像是在質問她。

可長鳶並未因為他的話而驚訝。

因為她早知——

原主是自殺。

在絳美人派劉順來下殺手之前,原主就給自己灌了有毒的鹵水。

這也是長鳶並不想管原主事情的原因。

一切,都得從三個月前說起。

自從原主發現通往宮外的密道後,便開始通過密道,多次來往民間。

她在市集民間聽到了許多關於自己父王的傳聞——

大王不早朝,後宮三千人,三千似一人。

糧食欠收,百姓大多填不飽肚子,所以私下對風流君王全是貶低。

順帶著,連那位受寵的王姬瑜也一起咒罵。

原主第一次被認出身份時,直直被憤怒的流民推進泥潭,被小孩拿著泥巴砸,甚至險些被那群人玷汙。

心神俱崩時,原主被途經的燕仲留救了下來。

從此,她漸漸與燕仲留有了些來往。

燕仲留趁機給原主灌輸了無用論,他告訴原主,百姓之所以民不聊生、破蔽至此,都是因為君主無能。

回憶著自己在民間見到的一切,漸漸地,原主開始覺得父王是罪大惡極第一人,而自己,則是惡人的同夥。

於是,她想懲罰夏王,也想讓夏王重歸正途。

——用自己的死。

長鳶對此嗤之以鼻。

看不慣世道,想要改變現狀的方式有千千萬萬種,原主可以上書勸諫、可以自己爭權……

哪怕支個粥攤救濟災民,也比試圖用自己的死去喚醒一個沉淪已久的男人強。

世上並不是隻有她生在金窩,也不是隻有她第一次麵臨世界的殘酷,有千千萬萬個如她一般大的孩童早早扛住風雨。

她不是英勇,而是懦弱。

懦弱地逃避。

“王姬難道忘了,當今混亂的民間,是由誰而起嗎……”

燕仲留緊緊盯著長鳶,言辭盡是嚴厲的訓斥。

誰料麵前的小王姬不再心神不寧地與他交談,而是直直對上他的眼睛。

“國家興亡豈一人左右?造成這局麵的,還有爭權的藩王、攀附的奸臣,是你,是我,是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造成的結果。”

長鳶繼續說:“你不過救過我一次,少拿這種俯視的姿態看我,夏朝一日不倒,我就還是王姬。別忘記你的身份。”

一通話說得男人無從反駁,墜入那雙清明的眸子,燕仲留心中莫名一陣驚慌:

怎麼回事,這王姬怎麼忽然不受他的驅使了。

“來人,送送燕公。”長鳶不給他思索的空檔,也不聽他再扯皮,直截了當送客。

燕仲留看向長鳶的眼中,算計與狠毒愈來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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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燕仲留,長鳶這才想起,她將燕無落在了園子裏。

踱步過去,發現燕無還站在原地,不會動的木頭人一樣。

燕無站的是處沒綠蔭的空地,陽光直喇喇刺來,豆大的汗珠不斷順著他的臉頰劃下。

見長鳶過來,他緊繃的神色才微微鬆動。

“你站這裏幹什麼?”長鳶問。

燕無言簡意賅,“等你。”

“你叔父是個挺有意思的人。”長鳶往綠蔭下走,燕無跟在她身後。

長鳶有意無意提及燕仲留。

燕無眼皮輕顫了下,喉結上下滑動,嗯了一聲。

“你追隨於他。”長鳶直接道出自己的猜測,也並不想借助什麼來印證自己的這一猜想。

燕無在家族處境艱難,若想幹出一番事業,投靠某人算是翻身的唯一途徑。

方才燕仲留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審視一件工具。

長鳶覺得,她沒必要深究。

誰料燕無卻在這時頓住腳步,樹蔭落在他身上,斑斑駁駁,像是透明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