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春江花月夜》這首宮體詩是整個宮體詩發展的巔峰,這首詩對於上官儀、薛元超這類窮極一生學習研究宮體詩文的人,無疑是對著他們靈魂給了致命一擊。
宮體詩源於政治動蕩的南朝,小家子氣的南朝。
現在是大唐,氣概風向,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宮體詩需要改變,上官儀知道,薛元超知道,乃至於許敬宗也知道,隻是他們不知怎麼改,從何處改。
上官儀隻是淺嚐試之,便有了今日的上官體。
現在陳青兕卻直接將宮體詩的終極形態擺在了他們的麵前。
這是什麼?
這是一個他們以為的外行,在他們擅長的領域,將他們按在地上反複摩擦。
終於上官儀從失魂中緩過來,自嘲道:“到底是誰給我們的膽量,以為能夠憑借你我擅長的宮體詩文,能夠勝過陳先生的?”
薛元超此刻腦中全是春、江、花、月、夜,聽到這一問,答道:“是你我無知!真以為陳先生不擅宮體,現今方才知道他是為了大局,不願與我們計較。如果那一日,先生應約而來,攜此《春江花月夜》,眾目睽睽之下,你我隻怕遺臭萬年,成為千古笑柄!”
上官儀本就是一個驕傲的人,從來不認為陳青兕在他之上,即便麵對《黃鶴樓》的時候,也隻是覺得陳青兕取了巧,以全新的自己不擅長的詩風,占得便宜。
現在麵對這一首《春江花月夜》,上官儀是服氣的徹底。
“陳先生大義,伱我與之一比,更顯小人行為。”
上官儀羞愧難當,他本算得上是位謙謙君子,為人磊落坦率,方正耿直。然此番關鍵之刻,他卻動了貪念,要與陳青兕爭一爭這文儒領袖的頭銜,明知會中他人之計,卻也忍不住如那撲火的飛蛾,想要為了未來拚上一拚。
陳青兕卻在這關鍵時刻,選擇了退讓。在能獲勝的情況之下,選擇了退讓。
直到此刻受韓王李元嘉的邀約,避無可避,卻還不願將事情鬧到明處,讓他人看笑話。
這份才情,這份胸襟氣度,上官儀羞愧的恨不得鑽入深山老林之中,再也不出來了。
薛元超也是如此,愁然哀嚎:“羞煞我也!這讓某有何顏麵見人?”
上官儀看著手上的折書,心裏掙紮了片刻,下定決心道:“不能讓事情蔓延鬧大,就由某來了卻此事吧。”
薛元超倒吸一口涼氣,問道:“遊韶兄?”
上官儀道:“自是登門請罪。”他儒雅的臉上透著幾分剛毅,道:“陳先生為了朝廷,為了陛下,能勝而不勝。我等卻為一己私利,險些敗壞國事。一步走錯,本是不該?豈能一錯再錯?”
薛元超看著決絕的上官儀,想著李元嘉的邀約,想著因為自己的貪婪而導致現在的局麵,又想到了《春江花月夜》的高不可攀,自己究極一生,也寫不出這樣的詩文,道:“算上某一個。你我一起受到蠱惑,自是一同承擔結果。”
上官儀、薛元超兩人作了決定,頓時有了一種從上至下的通暢感覺。
兩人生平行徑當得上一句君子的稱讚,對於為了自身利益,做出違心之舉,頗為耿耿於懷,此刻作出了選擇,心中的那股愧疚也消散了,莫名的還有一股劫後餘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