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飄雪的季節。
北國的雪追著新年的腳步,破空地降臨到到這座小城。起初輕柔、瑣碎、星星點點,隻懂得落到樹上靜默,積累成潔白聖潔的花朵;雪漸大後,恍惚間已是萬樹梨花,滿園東色。
忽地來了一陣凜風,雪花也知意地抖動著,漫天飛舞。它們一簇簇、一團團地舞蹈,抖落滿身銀粉,在微風中散著鼻子可以聞到的冷香——透骨入心。
蘭軒雙手摩擦著玻璃杯,體會那絲絲熱氣從手心流入心裏,空茫的眼睛倒映了萬千落花,遲遲未動。
“怎麼不喝呢?快涼了。”無所事事而趴在櫃台上的咖啡女孩忍不住小聲提醒他。
蘭軒回過神,對她笑著說:“這種地方,一個人喝咖啡,沒什麼感覺啊!要不你陪陪我?”
她輕輕“啐”了一口,說:“才不要,一看你就是有女朋友的高中生,找她一起來啊!也可以幫忙照顧我的生意。”
他失聲笑道:“我哪有,好像……好像被甩很久了。”漸漸有愁苦湧上他的雙眉間,讓旁觀的女孩看了心生疼痛。
她連忙安慰他說:“沒了戀人,還可以找朋友啊!哪像我,書沒讀幾年,早早就出來闖蕩,無依無靠的,朋友之間的友誼早就不再純潔了,多懷念你們的校園生活啊!”還沒有安慰到別人,她自己也成為一個需要安慰的對象了。
蘭軒輕輕歎氣,沒有作答。
“幾個月前和你一起來的那個很俊的男生呢?好像很久未見了,你們的關係應該不錯吧?”女孩畢竟經曆過許多,很快就拋棄掉那些不相關的心情,對自己感興趣的東西發起猛攻。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忽聽一聲輕微咳嗽,接著一把柔美的妙音緩緩響起,“我可以坐這裏嗎?這位同學。”
他抬高頭,視線裏出現了一個窈窕女子,一襲冬裙將她的身段掩蓋得嚴嚴實實,但依舊無損她的高挑秀麗。堪堪長到脖子的短發被一頂可愛的帽子套住,上麵印有一隻展翅欲飛的蝴蝶,既大方又張揚。令所有人惋惜的是,她的眼睛上架著一雙墨鏡,讓人無法讀到更多信息,平添一份窒息的神秘感。
可僅憑這些,已經可以知曉,此佳人會是何等的美麗迷人!
蘭軒微微發抖的右手偷偷移到左邊心口的位置,那裏正突突地跳著,毫無目的地東西亂竄。這是怎麼了?他茫然。
他迅速抬眸,所見那隱藏於黑影之後的深瞳,似乎在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三分熟悉,七分陌生。
蘭軒略顯慌亂地從靠背椅上站起,手按在黑得發亮的玻璃台上,身軀不受控製地向後傾斜,碰歪了椅子,發出令人耳酸的“窸窣”聲,試著打破掉這怪異無比的氛圍。
“你坐吧。”他心事重重地道了這麼一句,又轉首對睜大眼睛看好戲的咖啡女孩說,“我先走了,下次一定帶朋友過來。”
他還未移動腳步,戴墨鏡的女孩就脫口而出,“蘭軒,為什麼要走那麼快,咖啡還沒喝呢!”
“你認識我?”他偏過頭來看著她,臉上寫滿驚奇和不可思議。
“你先坐下。”女孩的聲音仿佛帶著調笑的意味,她轉了轉美麗的頭顱,向四周張張望望。那幾幅仿真油畫,有塞尚的《景物》,梵高的《星夜》,等等世界第一流畫家的名作,通過絲網印刷,來到了這裏,即使失真很多,不過來這的多半是學生,這些畫作的裝飾意義明顯遠大於欣賞意義;那幾盞水晶吊燈,顏色各不相同,萬千齊開之下,恍惚間有“萬紫千紅總是春”的目眩之感……就連那個精神抖擻的服務員,也是麵熟得很。
“很久沒來了啊,沒想到我剛剛返回這座城市,第一個想到的地方竟然是這兒。”她喃喃說,“如我所料,你們誰都看不出來。”
蘭軒凝神思考片刻,低聲回答說:“你可以摘下眼睛嗎?若我們見過麵,我想我是不會忘記的。”
無人看到的地方,女孩露出了遲疑的神情,好像在腦海裏尋找一件往事,過了一會兒才換上了一種略微不同的、有點嚴肅的聲調問:“你在擔心一個同學嗎?”
夏胡是嗎?
“當然了,很多人都在擔心他。”
“那你認為他還會回來嗎?”
“不會。”他似乎被勾起了什麼事情,完全沉入一種無法細心思考的狀態裏去了,回答也是馬馬虎虎。
她的臉蛋蒼白,麵無血色。她問:“真的,當真嗎?”
“真的,千真萬確。”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
“你認識夏胡?”
“是的。”
她又遲疑了一下,突然提高聲音說:“好。真好!”
“你也認識他?”他驚醒過來,趕快問。
“怎麼會不認識?我很想一起帶他回來,陪他一起看看你們。現在,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說,飽含失望和憤怒,甚至還有些微不幹心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