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二次赴邀(1 / 3)

2019年5月 周六下午五點鍾 寶麗商務大酒店休息等候廳

“昨天你在電話上沒跟我說清楚,剛才又急急忙忙約我來這兒等著,啥事兒啊?”蘇靜一見丁亦文走過來,忙從等候廳的沙發上站起身,迎上去說。亦文拉她坐回原位,自己在旁邊挨著坐下。

“昨天下午婦科門診突發危急病例,我幫著處理完已經快到晚上十一點了。我看你在我的手機上留言是病案室連門都不讓進,想著已經是周末了,下周上班再說吧。今天上午一覺醒來,孫曼珠發信息給我,說老主任高秀麗還想跟我聊聊,今天下午六點鍾有車來接我,說是去她在城郊的家吃個便飯。我有點受寵若驚,又琢磨著你一定想跟我去瞧瞧,就請孫大夫幫我問問可不可以帶個朋友。剛才得到回信,說高大夫挺歡迎。我看時間不多了,就讓你趕快來這兒再說。”

蘇靜聽了一時興奮,又有點不安地問:“我還沒見過這位高主任,到那兒說些什麼呢?”

“沒事兒,老太太挺隨和,咱就多聽她說唄。還有,我想跟她說說昨天搶救的那個病人,聽她怎麼分析。”

“就是你說的突發危急病人,咋回事兒?”

“我正想告訴你,才約你早點出來。”亦文說著環顧四周,見周圍沒人,就壓低聲音講了昨天的事。

“按常規,婦產科周五不做大手術。昨天下午我正在醫生辦公室給兩個住院醫分析臨床病例,王娟,就是一起來的婦產科護士長突然衝進來叫我,說手術時有緊急情況,要我去幫忙。我趕緊跟她走。

那會兒我們蔡主任已經在手術台上,見了我就說快去刷手上台。我一邊刷手一邊問王護士長,出什麼事了。她告訴我,剛才孫曼珠大夫在門診給一個想追二胎的三十幾歲婦女取避孕環。本來是手到擒來的小手術,可不知怎的,孫大夫把探鉤伸進子宮裏撈了半天,也沒勾到避孕環。她以為可能那環已經自行脫落,沒被察覺,於是做最後一圈試探。這次她竟然感覺鉤到了,就往外拉鉤。萬沒想到子宮裏突然噴湧出大量鮮血,用了各種緊急措施都止不住,她急慌了,趕忙叫人請來我們的蔡主任。

主任看了,決定用止血腹壓袋強行壓迫出血部位,同時通知手術室準備緊急手術。我又問,本院的田桂珍主任通知了嗎,王娟說通知了,她隻說正在外麵開會,一時不能回來,請我們幫著處理。

等我穿上手術衣上台,看見蔡主任正小心翼翼地從病人體內取出探鉤。原來,孫曼珠看見突如其來的大出血,嚇得連深入子宮的探鉤都不敢動了。一會兒,探鉤終於取出來,帶著那個肇事的避孕環,可大出血還是沒止住。蔡主任說,可能是子宮動脈被勾破了,要保住子宮,必須立即剖腹探查,找到出血部位進行修補。此時病人的出血量估計已經超過1,000毫升,需要立刻大量輸血。但配血需要時間。看她麵色越來越蒼白,神誌有些不清了,在場人人驚心動魄。

當時的場景突然讓我想起幾個月前,那個叫高平的女孩兒在手術台上的情況,心頭一驚,忙給王娟口頭醫囑,送血急查凝血時間,同時準備給病人輸入凍幹人血漿和凝血第八因子。”

“你是懷疑病人的凝血機製發生障礙,因此引發大出血。”蘇靜緊張地插嘴說,“而那兩種血液製品都有很強的凝血功能,還不需要配型?”

“是的,它們可以暫時作為新鮮血的替代品。長話短說,血製品輸入後,病人的出血量終於逐漸減少了。當配型合適的新鮮血袋送來時,你猜我看見上麵標注的血型是什麼?”

“ B型,Rh陽性?不會吧!”蘇靜睜大眼睛,手捂住嘴,一臉的不可置信。

“一點不錯,跟咱們的血型一樣。當時我也很震驚,可沒等我回過神來,就聽見手術室外有人大喊大叫著砸門。護士慌慌張張進來說,病人的丈夫聽說老婆的子宮可能保不住,就急紅了眼,說‘好好的人進來取個環,打算生二胎的,到你們這兒弄得要割子宮,殺人呐!’嚷著就要衝進來拚命。我忙讓護士出去告訴那個男人,他老婆血輸上了,人開始恢複,子宮也能保住。如果他再鬧,就不好說了。外麵這才消停。”

“我是兒科大夫,也不明白隻是取個環,連正經小手術都算不上,怎麼會弄得大出血呢?”

“別急,聽我往下說嘛。等病人搶救過來後,蔡主任認為沒有必要再做剖腹探查,就送到病房觀察,又組織我們立即現場討論。她讓我先說。我提出根據病曆記載,這位婦女放環是在八年前,現在已經過了使用期限。避孕環長期留在宮腔裏造成的反複炎症反應,已經把它深深包埋在內壁粘膜裏了。當用力使探鉤將其取出,就是活生生把它連帶著周邊包裹的粘膜一起撕下來,造成子宮壁剝脫傷。正常情況下隻會有少量出血,隨即自行停止。而這位病人不幸有凝血障礙,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你們蔡主任怎麼說?”蘇靜有種隔行如隔山的感覺,又問。

“她說,取環引起的大出血確實十分罕見,一旦發生,又沒能及時找出病因進行有效控製,後果會相當嚴重。她完全同意我的看法,還補充說,當年放環的那批女性有的時間更長,曾經看過避孕環穿破子宮壁進入腹腔或直腸,引起嚴重腹膜炎的個別報道,要求門診大夫叮囑放環的婦女定期檢查。”亦文說著頓了一下,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你猜我們王護士長怎麼說。她說看來避孕措施的這兩大主力,安全套坑爹,節育器坑娘,做人難,不做人也難啊。”

蘇靜作勢抹了一下額頭的汗,輕聲說:“我正打算去放環呢,這下可得重新考慮了。”

亦文看了她一眼,姐妹般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說:“目前女性的避孕方式主要還是放環,或者置放其它形狀的宮內節育器,最為簡單有效。尤其是你和馮斌這樣潔身自好的模範夫妻,放環後隻要定期檢查其位置,還是很安全的。可是對那些隻想追求浪漫刺激和新鮮感的女性,我會建議他們要求性伴侶每次都用安全套,以免互相傳染上HPV,最終惡化生癌,或者傳染上艾滋病梅毒什麼的。”

蘇靜點了點頭,又有些緊張地問:“剛才你說這個病人大出血的緩解是在用了含有凝血第八因子的血漿製品之後,那她的凝血時間檢查結果呢?”

“比正常值延長18秒。”

“這就已經可以肯定她確有凝血障礙,還跟咱們血型相同,你不覺得這對咱們的身世懸疑又多了一重啟示嗎?”

亦文把兩隻胳膊撐在膝蓋上,托著腮說:“當時我也閃過這個念頭。隻是現場搶救很忙亂,根本沒時間細想。不過,我已經把這個病人的姓名、住址和手機號碼記下來了。等她出院回家,咱去登門拜訪。”

兩人一時沉默。亦文直起腰靠著沙發,雙手隨意搭在扶手上,過了會兒像在對自己說:“昨天那場搶救過後,我怎麼覺得孫大夫對我的態度有些微妙變化。”

“啥不一樣,更糟了?”

“不是。你記得我跟你說過,從剛見麵開始,她看我的眼神總是冷冷的,透著明顯的拒斥。可今天她發短信來告訴我高主任有請,後麵跟了一個微笑的貼圖。”

“一定是被你昨天及時又準確的救援感動了。藝人們常說救場如救火,咱這可是人命關天。何況當時她的頂頭上級不能到場,如果沒有你和蔡大夫合力出手,她不但下不了手術台,就是出了手術室,更難麵對不依不饒的病人家屬。”

“但願如此。不然在那種莫名其妙的怪異氣氛中工作,很讓人心煩。”

兩人正說著,隻見從旋轉門裏走出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朝前台走過去。幾個服務員看見他,都笑嘻嘻湊過來,說了幾句,有個小妹朝等候廳這邊指了指,那個男人就走過來了。

“請問兩位是丁大夫和孫大夫嗎?”他問,聲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

亦文習慣對初識者先冷眼觀察一下,所以沒有立即回答,隻是很快打量著來人。

眼前是個讓人過目即忘的普通打工者。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穿著鐵灰色立領製服,有點兒像老式鐵路員工服。沒戴帽子,幹淨清爽的寸頭。腳上的皮鞋有些老舊,卻擦得一塵不染。

讓她忍不住多看兩眼的是他那種穩重的身姿,站在一米開外,滿臉憨實,眼角的細紋清晰可見,皮膚顯得很粗糙,一看就是經過田間的風吹日曬,所以很難判斷他的真實年齡。臉腮是仔細修刮過的,沒留一點胡茬。眼睛鼻子都挺周正耐看,而且神態端莊,完全看不到社會人的痞氣。

她不經意碰上他的目光,竟是內斂中透著斯文。她甚至疑心看見那目光裏隱含著一絲冰冷的淒苦。

多奇怪的一個人。亦文心裏想著,嘴裏答道:“是啊。你是...”

“史步晚。”

多奇怪的名字。亦文又想。隻聽那人接著說:“我是高老板的司機,都叫我老史。老板是縣人民醫院退休老主任高大夫的侄子,讓我來接兩位去見他姑。”語氣沉靜,讓人聽著挺順耳。

亦文答應一聲“好”,就和蘇靜一起從沙發上站起身。

三人走到旋轉門前,史步晚站在一邊等著她倆先進去,又朝前台裏麵的幾個人揮了揮手,才跟著轉出去,又緊走兩步,把停在門口的一輛黑色奧迪車後門打開,說了聲“請”,讓進兩位女士。

亦文一進車,就被車內豪華中透著典雅的裝潢吸引了,不由得和蘇靜交換著驚歎的眼神:極舒適的座椅,如銀的內燈柔光,超大的儀表盤上星光點點,閃著珍珠光澤的皮件內飾與精致的金屬配件相得益彰,連車內那種好聞的氣味,都讓人覺得進入了溫柔之鄉。

亦文也有一輛車,中低檔,內外都簡約無華。她也見過豪車,卻沒見過這樣連門把手的細微末節都是匠心設計的豪車。但她很快平衡了心態。能在這小小的縣城享受如此奢華,大概總有些不為人知的背後操作,或者血淚吧。她不仇富,感慨而已。

奧迪在縣城中心街區拐了幾個彎,駛入河濱大道。

司機老史從車子發動後再沒說過一句話。後座的兩人輕聲繼續剛才的聊天。

“你說病案室不準你進門,為什麼?”亦文問。

“裏麵的兩個女管理員都挺厲害,正氣凜然似的說醫院正在引進電子化管理病案的模式,要把原來歸檔的那些紙質病曆逐一轉化為電子檔案,她們不能被打攪。”蘇靜鬱悶地說。

“你沒說你是醫生,須要查找一些病案做研究,隻要十年前的幾份,不會影響她們的工作。”

“說了,還掏出我的醫生胸牌給她們看,就是不答應,又說上麵有規定,查看病曆必須提供相關證明和證件,比如患者身份證,委托書。我解釋說不是替患者查找,是做科研用,可還是說不通。最後把醫務科一位管事的副科長找來,才告訴我調閱病曆必須有相應科室領導的書麵批示。這我就沒咒可念了。你說的那個田主任我不但不認識,好像還很難說話。當時我隻好給自己打圓場說去找科主任,灰溜溜地走了。”

亦文聽了歎口氣,腦子裏忽然靈光一現,拍手說:“嘿,踏破鐵鞋無覓處,來得全不費功夫。咱們這不是正往高主任家裏去嗎,等會兒找個機會請她寫個字條就行啦。”

“她要是問咱們想查看哪些病例,為什麼要看,怎麼回答?你不是說她否認了邱敏賢大夫和那些大出血病例嗎?”

此話剛落音,兩人都感覺車身突然偏離方向,劇烈搖晃了一下。

“準是碰到路上缺德鬼亂扔的東西。”亦文抓住車門把手,低聲抱怨。

車很快恢複平穩,她接著朋友的話說:“我可以跟她說,你想了解一下基層醫院常見婦科病的診治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