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還沒開始上課的時候,我才剛回到課室,班長就傳話讓他去見班主任。
我邊走邊琢磨老師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情。我們的班主任姓陳,兼教我們曆史課。他除了在課堂上傳授曆史知識的貢獻以外,本人也極具考古價值——看他的樣子老得簡直像是從史前時代活過來的。所以大家都愛叫他老陳。
老陳的辦公室距離我們班課室不遠,用不了兩分鍾我就走到了。這時候上課鈴還沒響,辦公室裏有五六名老師在坐著休息,當然,裏麵包括了老陳。
進去後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實話說我很不喜歡在一群老師的包圍下和老陳談話。盡管其他老師出於禮貌一般都不會插嘴,但我可以發誓他們會豎起耳朵偷聽眼前這名倒黴的學生到底犯了什麼事情。這給人的感覺就像在眾目睽睽下赤身露體一般。其實老陳可以帶我到一些比較安靜的地方好好談的,例如走廊死角之類的地方,可他壓根兒沒有這樣的想法。這倒不是說老陳有什麼惡意,他的化石腦袋根本沒有這麼敏感。可盡管如此,我也很不高興。我一會兒大概不會給他好臉色看的,我內心揣摸。
老陳看到我來了,連忙招呼道:“章風,過來過來,今天你這麼早就回到學校啦,我還以為得等到中午才有機會和你談談呢。”
我知道老陳說這話並沒有言外之意,不過換著是個小氣點的人可能已經生氣了。我爸曾經這樣形容過老陳:幸好他隻是在學校裏當個老師。這話說得太有道理了。不過其實即便在學校,現在像老陳這樣的人也是很少見了。有時我倒挺同情他的,假如他懂得一點老莫的那一套的話,這時候再落泊也不至於還是個老師呀。要論學問水平,我是相信他遠在老莫之上的。可那又怎樣呢,結果還不是學問少的管住學問多的嗎。既然社會早已這個樣子了,那學校也肯定不會免俗。
因為我還沒弄明白老陳今天找我來是想談些什麼,所以沒有立刻開腔回應他的話,這或許顯得有點兒不禮貌,但誰讓他隻是一個好欺負的老學究呢。假如我麵對的是一個陰險點的老師,例如老莫那類人,或許我會表現得更畢恭畢敬,因為我知道我不那樣幹就會吃苦頭。趨吉避凶是他媽的人的本能——盡管有時候我也因此很鄙視自己!
老陳看到我沒張口,果然自己把話接上了:
“聽說,最近你常在上課的時候跑到學校外頭去,有這樣的事吧?”
“沒有的事,老師。”這次我回答得極為迅速,我明白又有追求上進的同學到老師跟前告狀了。“是誰說的?”
“你不用管是誰說的,反正跟我提這件事的人不隻一兩個,我大概也知道一點情況的。你老實回答我到底有沒有?”
“沒有,可能他們搞錯了吧。”我一臉坦誠,絲毫不感到羞愧。說謊對我來說隻是一種手段,隻要手段的目的不令我覺得可恥,我就不會為說謊而感到羞恥。我那時候確實是這樣認為的。不過,無論誰都好,身邊總會有些教條的人,動輒就跟你提原則、說信仰,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們的腦子裏有這些東西似的。這類人很容易分辨,他們常把這類句式掛在口邊:無論怎樣怎樣,隻要說謊就是錯誤的。或者,無論怎樣怎樣,隻要打人就是不對的。我曾偷偷懷疑過說這種話的人都是被摘取大腦的智障。我看到在那些老抗日電影裏,每當八路軍戰士被日寇捉住並接受嚴刑拷問時,他們就一臉剛毅地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其實他們是知道的。可這時候誰會說他們卑鄙呢?難道那些智障兒童這時候會衝出去指著他們的鼻梁罵他們是虛偽狡詐嗎?不過,話雖如此,我逃學的動機卻並不太能讓自己充分地感到理直氣壯,原因是有時我真的太輕率和不自製了。這個我得承認。可是,假如我逃學是被班上某名追求上進的同學在背後捅出來,從而換取他在老師心目中的好感、嘉獎甚至特別關照的話,那我覺得自己無論使用什麼卑鄙的手段阻止這種結局發生都是義不容辭的。而我僅僅是說了一個謊而已。我簡直是一名和平主義者。
“你可不要誤會老師在針對你,其實老師都覺得你是個挺聰明的孩子。”
“多謝老師誇獎。”我說。其實我根本不覺得自己的腦筋聰明,但大人們都喜歡這樣,比方說在他們想批評你的時候,要是不先找些誇獎你的話來說說,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是客觀的。
“你知道嗎,跟我反映你情況的同學都是好同學,他們也是為了幫助你,你明白嗎?”
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我心想。難道他希望我聽到這樣的話後表現得感激涕零?當著我這名受害者的麵說出賣友求榮的人是好學生這樣的胡話,真讓人哭笑不得。
“你要明白,我並不是想懲罰你,我隻是為你好。”老陳又補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