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悠悠過去一個月。
若說綜合股新人成天枯坐辦公室,不過是才來報到那一周時間段,的確做到準點上下班,沒事不串門,坐在辦公室不閑聊,以至於其他同事都以為這小子性格內向。
可是第二周以後,四位綜合股“老人”覺得這位新人真心不錯,隻要不是送材料麵見縣委領導或者縣委辦領導,他立馬搶活兒,美其名曰“後輩活該跑腿”,勤快得如同茶館麵館的店小二。於是,縣委四樓以下所有樓層,機關幹部都能不時看到一個瘦削身影才出這間屋又入那間房,樂此不疲。
出了辦公室的綜合股新人從沒拿自己當新人看,見誰都笑眯眯地主動打招呼,遇見掛著官職頭銜的就喊某某主任某某股長,遇見普通幹事就喊某某哥某某姐,好似幾年前就認識且早已熟絡。場麵見識多的機關老油子倒不意外,回以淺笑並點點頭,待問清對方姓啥名誰哪裏上班之後,該幹嘛繼續幹嘛。一些才來縣委機關上班不過三兩年的半新半舊幹部,遇到這麼一個“自來熟”當即愣神,被他摟肩搭背一通,隻能怔怔瞧著那道年輕背影瞬時遁形。
一來二去三番五次見麵,除縣委領導外,龍頭山機關幹部甚至司機、保潔、保安差不多都認識這個成天臉上掛笑永遠無憂無愁的年輕家夥,
其實,江寧去縣委大門口次數最多,有幫著拿包裹信封之類名正言順的理由,也有借上廁所偷偷溜跑出去不務正業的嫌疑,黏糊著中年保安趙援朝問這問那。
趙援朝極有耐心,有問必答,有答必詳。
他們從龍頭山縣衙曆史沿革說起,講到嘉州解放以後曆屆縣委班子,以及當前在任縣委和縣委部委領導,細致到每個人性別長相、言談舉止、興趣愛好、衣服著裝,皆一一道來。偵察兵出身的趙援朝眼光銳利,莫說步行進出大門的一般幹部,就是不瞧車牌號碼隻聽發動機吼聲就能辨出轎車奔馳速度、哪個司機在駕駛、車上有沒有坐著縣領導。
江寧記性好得離譜,具有過耳不忘的本事,見到任何機關幹部都能在趙援朝描述中對上號,自然毫無違和地喊出對方名字以及職務。他還有一顆與他年齡極其不符的耐煩心,每當聽到保安大叔話中疏漏之處,總是插話詢問,細致到食堂購買新鮮食材種類、價格、重量,山頂最大那棵黃桷樹樹圍多大、種植年成多久、哪月落葉,花壇月季花幾時花開花落、幾時澆水施肥……
中年保安不管他追問這些跟工作毫不沾邊的幼稚問題究竟是為啥,隻當時間充裕,閑聊“農門陣”而已,畢竟自己成天望著大門也實屬無聊,瞧著後生神情專注模樣,不由談興更濃,好似找到了當初外出偵查後向領導報告結果時那份感覺。
當然,他們偶爾聊起機關上演堪比宮鬥電視劇那般爾虞我詐、男歡女愛、權色混淆之類道聽途說而來的野史閑話。這方麵內容雖然不多,但是足可以讓二人閑聊不是那麼枯燥乏味,倒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息。
大叔講得暢快,小輩聽得入迷,不知不覺個把時辰就過去了,隻聽“糟糕”一聲幹嚎,那小子已經跑得沒了人影。
可是,叔侄倆上午才聊幹聊盡口水,下午那小子又屁顛屁顛而來,有時還帶來一包並不算廉價的橫山綠茶,讓中年保安欲拒不能,隻得書接上回,原文再續。
如今,江寧在龍頭山也算得“踩熱地皮”了,雖從未登上四樓五樓,但通過閑聊大致知曉大樓縣級領導辦公室門牌號以及分布位置。
縣委大樓總共六樓。一樓除縣委辦綜合股、接待辦、打印室等三間辦公室外,其餘三十多間辦公室均為縣紀委辦公室;二樓辦公室全部為縣委辦所有,設秘書股、信息股、財務股、後勤股以及縣委辦正副主任辦公室,其中秘書股細分為秘書一二三四五股室,人員最多;三樓左邊是縣委組織部,右邊是縣委政法委、統戰部、總工會等三個單位;四樓除去四間小型會議室,皆為縣委常委辦公室;五樓格局與四樓差不多,除去會議室便是書記、副書記辦公室;六樓設一間多功能會議室,能坐下四五百人。
由於縣委辦公樓修建較早,現在略顯陳舊,自然比不得三年前才建成投用的縣政府辦公樓。有次江寧與綜合股同事廖溪凡開玩笑,問為何縣政府大樓為何較縣委大樓建得更為氣派。悶葫蘆廖溪凡自然不屑搭理如此無聊話題,拿鄙夷目光瞅他一眼,又埋頭寫寫畫畫。江寧自言自語道:“縣政府服務對象主要是辦事群眾,自古以來老百姓崇尚衙門威嚴恢宏之氣,對內對外皆能樹立光鮮形象,然而縣委大樓就不一樣囉,不外乎是麵對體製內人員開會辦事而已,形象好壞就沒那麼重要了,報紙上刊登的京都叫停幾處在建黨政辦公大樓新聞就不足為奇啦!” 廖溪凡暗自沉吟一番,看向年輕人的目光柔和多了。
五樓上,綜合股長待縣委副書記簽完文件,小心翼翼捧著文件夾正欲離去,忽然聽到柳副書記的喊聲,“曉君,稍等,有事問你”,遂停下腳步,趕緊畢恭畢敬站在辦公桌前,滿臉笑意,側耳傾聽。
坐在高背椅上的柳副書記側身麵對下屬,將上臂放於桌上,手指輕敲桌麵,蹙眉沉吟道:“江寧表現如何?”
李曉君一時摸不清水深水淺,也不敢遲疑擔心領導誤解,隻得如實相告:“小夥子腦子靈活,態度端正,辦事勤快。”
柳副書記點點頭,靜候片刻,隻聽得綜合股長寥寥數語就沒了下文,疑惑道:“嗯?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