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常委辦幹事想到相對更為重要之事。昨日麵見縣委辦副主任、常委辦主任時,話不投機半句多,也不知哪裏出了紕漏,難道我與何廣倫天生不對付?老領導卿幽蘭臨別告誡“行走上書房千萬別得罪人”的叮囑,也就一個多月時間自己就破防了,今後如何能在有著上書房之稱的龍頭山站穩腳跟呢?
早知如此,就不該有事沒事就找中年保安閑聊,否則聽不到那家夥不知從哪裏搜刮來的文縐縐話語,“巍巍龍頭山,幽幽複幽幽”,如今一語成讖,多少擾亂了年輕人心性。
尚餓著肚子還未去機關食堂吃午飯的江寧莫來由想起一個人,或許江湖相通,說不定那個成天吊兒郎當的家夥還真能狗嘴裏吐出象牙來。
縣城正東街,孟家藥業集團公司。
五月陽光炫白而炙熱,透過落地窗照在總經理辦公室室內迅速升溫,絲毫不覺初夏尚暖的愜意。
寬大沙發上蜷縮著一具年輕身子,雙臂環抱,像頭受傷的野狼,孤苦伶仃。
一陣清風吹過,茶幾上散放著一張文件和一堆財務報表片片紙頁輕輕飛揚,隱約能見一行字,“關於孟家藥業公司申請破產的資金審計報告”。
總經理辦公室門口,一位身著公司製服的乖巧姑娘手提飯盒,朝著緩步而來的中年婦人哭喪道:“周阿姨,麻煩您勸勸孟總嘛,他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兩天了,未進一口米飯,如此下去,如何得了?我敲了很久,孟總始終不回應,他聽您的,請您試試如何?”
身著便裝的周淑英點點頭,上前輕輕敲門,沒有任何回應,於是輕聲道:“小飛,我是周阿姨,你開開門!”
房門依然緊閉,毫無動靜。
周淑英轉身對著姑娘說:“小鶯呐,你別等了,孟總一時半會不會開門出來,我讓我家江寧來勸勸,也不知行不行。還有,縣壽險公司在兩周前開始催促,已經好幾次了,我想著咱們孟家藥業正在艱難時,自己一走太對不起人家,於是磨磨蹭蹭拖延至今,剛才卿總親自打來電話,今日下午我無論如何也得前去報到,以後就在那邊做保潔了。小鶯,大小孟總待人不薄,隻要公司不倒,你和眾姐妹都要堅持到最後,以後有時間來看看周阿姨,謝謝你們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
手提飯盒的姑娘連連點頭,俏臉皺成一團,如喪考妣。
室內,睡在沙發上紋絲不動的年輕人緩緩睜開眼睛。
兩滴淚珠,滾落臉頰。
下午,縣委大樓六樓上,縣委常委會議如期召開。
常委辦幹事江寧坐在會議室角落,運筆如飛,快速記錄。
二樓縣委常委辦空無一人,桌上座機鈴聲響起,一遍又一遍。
縣委常委會議結束時,天色已暗。
四樓上,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鄒不一將縣委常委辦三人叫到縣委辦主任辦公室,笑意溫醇,嗓音柔婉:“今天常委會議共計十八個議程,內容繁雜卻尤為重要,請光倫同誌牽頭負責,婉青、江寧同誌具體落實,盡快整理會議紀要,務必明日上午呈送雪鬆書記審定。”
第一次麵見這位縣委機關大內總管,江寧一點也不覺得官大欺人的距離感,反而覺得尤為親近。
三人回到二樓,何廣倫停住腳步,對著江寧說:“我和婉青主任晚上參加應酬,隻得辛苦你加班起草常委會議記錄,稍晚一些我會回辦公室,希望你能按時完稿。”
第一天來常委辦上班,怎可不答應呢?
江寧二話沒說,獨自回了辦公室,望著桌上大堆材料,愁眉苦臉。讓他真正犯愁的,不是犧牲休息時間加班,縣委辦秘書加班如同家常便飯一點不稀奇,而是自己從沒接觸過常委會議紀要,甚至不知基本框架結構、敘述方式、基本要求,完全就是牛吃南瓜,找不著下口的地方。
柳副書記調整綜合股幹事去常委辦工作,應該說考量良久又深邃,拋開江寧來自縣保險公司存在避嫌這一因素,單說秘書成長規律,如同南方人煲湯,大火燒開,文火慢燉,方能得到一碗色澤亮麗香味醇厚的可口美味,即使也有一入縣委機關就出任領導秘書的極少個案,往往到了最後,走向都不盡人意。
當個普通秘書並不難,隻需初中文化程度遣詞造句恰當,寫得通順一篇稿子即可。最難在於材料思想性,需要考量秘書眼界心胸是否與領導同頻共振,否則寫十遍八遍都難以過關。撰寫常委會議紀要與起草會議講話稿不同,前者重在“紀”,講究書麵性、指導性;後者重在“講”,深入淺出、言簡意賅。常委會議議題涉及全縣各個領域,紀要並不是照抄領導拍板內容,起草者必須熟悉各領域政策法規、事項內容以及問題關鍵,並以極為講究的措辭準確表達,不能夾雜任何歧義,否則,必將給決策者帶來非同小可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