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身後傳來副主任楊婉青的呼聲,江寧收斂思緒,慢慢吞吞立正身子,雙手插褲兜,將脖子扭幾扭,待一陣“哢嚓”聲響過,方才踱步返回辦公室,接受新一輪工作安排。
五樓上,走出書記辦公室的宣傳部正副部長迎麵遇到正舉步而至的縣委副書記柳建國,不約而同停下腳步。部長肖柯然含笑致意,輕聲問道:“建國副書記麵見雪鬆書記?”
柳建國腳步不停,神色肅穆,抬手指指他倆身後房屋,其意明了,也就沒再多說寒暄話語。
副部長鄧炳輝相距半步跟隨部長往樓下走,悄聲道:“啥事能讓平日裏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神情的柳副書記凝神蹙眉?”肖柯然毫無正處於大眾廣庭之下的忌諱,淡淡道:“隻怕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鄧炳輝似有所思。
緊閉房門的書記辦公室裏,副書記柳建國始終濃眉緊蹙,望著同樣凝神屏氣的縣委書記陸雪鬆,彼此沉默。
良久,陸雪鬆沙啞聲音響起:“昨日,魏常誌私自麵見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羅雪村,提出今年換屆嘉州人事安排個人建議。剛才,雪村部長來電,質問嘉州縣委顏麵何在。我隻能回答,那是常誌同誌個人建議而已,不代表縣委意見。建國,你作為分管幹部人事的縣委副書記,如何看待此事?”
柳建國略作沉吟,緩聲道:“我的意見不足掛齒,隻怕市委對嘉州縣委有了看法,單單認為龍頭山壓製不住那條魏姓過江龍,是嘉州黨政不和的根本原因。”
“地方換屆曆來講究規矩二字,作為一縣之長的魏常誌個人習性雖然痞氣些,但是也是在市委組織部浸淫多年,作出如此反常之舉,絕非一時腦袋發熱,定是來自高層指點,意在攪渾嘉州這塘清水啊!”
陸雪鬆冷笑道:“隻怕是欲想攪渾長寧這塘清水吧!”
柳建國收住話頭,抿嘴不言。
陸雪鬆繼續說道:“裴千仞尚在省委黨校讀書期間,就被剝去長寧市委副書記職務,目前接任者尚無定論,恐怕某些人早就虎視眈眈,希望上階進位,待到明年地市換屆,以謀求一步登天。還有,嘉州陸續出現幾起舉報事件,拋開舉報內容是事實確鑿還是莫須有肆意猜測不說,單就一個月後縣區換屆這敏感時節來看,此事足夠蹊蹺,可謂用心良苦。”
柳副書記倒抽涼氣,不曾想一貫說話含蓄的縣委書記今日竟然一語道破天機,看來已經不是山雨欲來,而是已經落下豆大雨點,恐怕不及時撐傘避雨的話,隻會落得落湯雞下場。隻是,他為何跟一個副職提這些敏感話題呢?柳建國肯定不會幼稚地認為陸雪鬆無人可訴衷腸,最有可能接近真相的判斷隻有一個:敲打。
柳建國迅速掃去眸光中略微泛起的寒意,展顏笑道:“陸書記,一切自有公道在,黑白顛倒隻是暫時,終究會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建國相信,市委依然信任嘉州縣委。”
陸雪鬆臉上浮起淡淡笑容,吐出一句:“但願如此!”
柳建國起身告辭,臨出門時回望一眼,隻見縣委書記神色凜然目光如炬正盯著自己,遂抿嘴一笑,再次揚手告別。
有時候,隻需一眼,就注定了結局。
時間晃悠,很快來到八月底。
周日晚,江寧在薑姒店鋪為同學兼死黨踐行,兩人都沒怎麼伸筷子夾菜,隻是兩兩無言頻頻舉杯喝酒,讓坐在遠處的薑姒娘倆不禁紅了眼眶。
理過頭發剃了胡須的孟飛看上去精神多了,沒了往日頹廢氣色,隻是沉默寡言許多,此時微眯狹長眸子盯著江寧,輕聲道:“給你提個建議,你所行走的官道,一點不亞於刀光劍影的商場,你可能還得裝出些孫子氣,別有事沒事都讓人覺得咄咄逼人,尤其你那副高冷範,最好收斂起來,誰他媽吃飽撐著了給一個辦事員當舔狗啊?”
江寧深以為然,不過這廝話太難聽,不免有些急眼:“管好你自己吧,別去了中醫大學又是嘉州師範那副公子樣兒!”
孟飛迅速收斂笑意,眼神黯淡無光,輕輕搖頭,喃喃道:“怎麼會?肯定不會了,無論如何也不會……”
江寧頓生有揭人傷疤的覺悟,於是轉移話題,叮囑道:“不說這些了,你既然去了丘川,就別惦念家裏,我也是孟家兒子,曉得如何孝敬阿姨。現在程控電話已經普及,樓下店鋪均有付費電話,若想阿姨就打個電話,至少一周一個。還有,課餘打工,你可別找那些扛麻袋擔磚頭那些重活兒,你那公子哥身子骨承受不住,別錢沒賺著幾個,最後撈一身毛病回來,得不償失,隻要日子能過,甭管過得好不好,熬過這三兩年時間,就是最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