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沒有點頭也沒搖頭,眼神略帶憂鬱說道:“人在高處,麵對的風雨總要更多些。你我二人終究隻算站在山腰而已,有些風景未必有資格見識,自然承受風吹雨打的幾率也要小得多。天下熙熙,隻為利來。如今此事才算開端,我也說不清道不明未來會發生什麼,隻是我倆得有心理準備,也算我這位分管領導對學校一個招呼吧。”
許文春神色凜然,壓低聲音道:“請小江鄉長放心,許文春一生行得正走得穩,從不在乎利來利往,惟願娃兒有個好環境讀書,足矣!”
江寧重重地點頭,隨即噗嗤一聲笑了,燦然道:“我相信橫山學校一班人,更相信春阿姨的為人,相信這次校舍維修項目一定能順利推進!當然,今年校舍維修隻是橫山教育發展的一個階段性工作,終究隻能作為應急處理,千萬不要有了隨遇而安的短淺認識。嗬嗬,春阿姨,若說維修是指標,全麵重建才是治本,您是否想過新建橫山中心校?我相信,您和學校老師想過,全鄉老百姓都想過。我希望,將來有一天,橫山學校應該是場鎮最漂亮的建築,而且,這一天,並不遙遠!”
這位鄉鎮女校長神情激動,嘴上嚅嚅囁囁,好半會兒吐出一句話:“我會把您這句話帶給全校師生和全鄉學生家長!”
年輕副鄉長抿嘴微笑,眼神無比堅定。
這次校舍維修,對於江寧來說,遠比項目本身更為重要。
他深深明白,自己入職不足三年時間,當初全憑公開招考破格提拔為副科級幹部,算是起步官場,相比辛苦掙紮在基層依然看不到未來的太多同齡人,不知好過多少倍。
若泥巴糊牆般廝混下去也是一種為官之道,大不了在多個鄉鎮領導崗位上輪流輾轉,官運尚好的話,還能再上台階或者調進縣級部門任職,對於祖上從未出過官員的江家灣人家來說,也算光宗耀祖了。
但是,江寧不作這樣的選擇。在縣保險公司當秘書也好,在縣委常委辦任幹事也罷,他不過是以辦事員身份聽命於領導,領取啥任務最後交差啥任務,毫無主見可言。如今,身為一方父母官,在嘉州也算得上略有份量的官員,就得看看自己有沒有幹好一件實事的能力和水平。況且,才華並不像如女人懷孕,隻需時間就會逐漸顯露,而是需要一個平台進行自我展示,既讓組織和百姓看得見摸得著,又讓他有著清醒的自我認識,將來何去何從,才會心甘情願。
想歸想,做歸做。一位副職欲成大事並不能僅靠一腔熱血就能如願,更需要超凡智慧去麵對可能發生的各類複雜難題,比如“一把手”意見是否曖昧不明、管錢管物的其他班子成員未必真正支持、利益往來之間如何權衡等等,任何一個問題都可能導致功虧一簣、無疾而終。
接下來要做的事,才是最關鍵也是最艱難的。
獨自坐在寂靜無聲的鄉政府,沒有冬嬸準備的碳籠烘烤,副鄉長隻覺穿著棉鞋的腳杆凍得隱隱生疼,隻怕等會去許文春校長寢室吃飯都將走得趔趔趄趄的。
因為提前返校,校長許文春太久沒做飯的廚房裏,壓根就沒啥食材。她從鄉政府出來後,去了場鎮菜市場買來鹵豬蹄、豬肚絲兩盤涼菜,再買回些許蔬菜,提回學校寢室就忙著生火做飯。
本地出生的許文春每年都回到牛牯村父母家過年,在嘉州縣中學教書的丈夫和就讀於縣第二小學校的女兒在農村玩得不亦樂乎,自然不願意陪她來橫山學校喝西北風。三十五歲年紀的許文春算得中上姿色,在橫山場鎮有著“野牡丹”的讚譽,隻不過這個稱呼讓人覺得有些啼笑皆非,江寧更願意喊她“春阿姨”,覺得更親切。
中午十二點半,江寧來到橫山中心校,找到校長寢室,看著小方桌上幾盤香氣撲鼻的菜肴,嗬嗬讚道:“喲,春阿姨,不是說好隨意炒兩個素菜下飯就行麼?咋還搞起四菜一湯呢?瞧瞧,這盤香腸可謂色香味俱全,光看著就想吃!”
許文春手拿兩副碗筷走過來,燦然笑道:“想吃就抓一塊嘛,在春阿姨麵前還客氣啥?”
這小子當然就不客氣了,忙不迭抓起一片香腸喂進嘴裏,嚼得那叫一個香,還未完全吞下,隨即又抓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