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笑道:“你小小年紀,心中格局比成年人還大,真是虎父無犬子囉!”隨即,他歎息道:“曾經在夜深人靜時,我也這麼想過,但是,人看命運啊!我未必有你爸那麼好的命運,所謂命運,關鍵在氣運,必須得有當大官的運氣。有之,我幸;無之,我命。懂不?”
柳清波搖搖頭,沒來由地吐出一句:“或許你娶了我姐就有這個命運了。”
江寧又一次覺得腦瓜疼,很疼很疼。
山風勁吹,吹散了盛夏酷熱。
兩位年紀相差近十歲的少年,第一次談起書本之外的東西,從此開啟二人相互鼓勵相互幫襯的漫漫征程。多年後,時任京都財政部常務副部長柳清波認為,這次對話極具時代意義,是一代七零後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八零後九零後。
周一下午,橫山鄉召開黨委會議。
會議進行到了第三個議題時,江寧感覺氣氛有些異常,已經作完“關於八個村委會陣地建設資金安排的請示”的彙報,副書記柳樹國低眉垂首,誰也不看一眼,端起茶杯隻顧喝茶。
黨委書記柳遠熙看向鄉長,低聲道:“秋生,你意下如何?”鄉長陸秋生咳嗽一聲,視線在四位副職臉上稍作停留,為難道:“建國所說也是實情,我鄉八個村級陣地打造資金共需資金120萬元,縣委組織部以獎代補也就72萬元,一個陣地僅9萬元,需要鄉級財力補貼48萬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哈哈,是不是?至於是否動用教育設備專項捐贈15萬元和校舍維修項目未撥資金75萬元,我個人覺得,還是可以吧?當然,最後請柳書記定奪!”
柳遠熙眉頭緊蹙,毫不掩飾心中對鄉長發言的不滿,瞧著滿臉情緒的黨委副書記,口氣溫婉,商量道:“樹墩,這次村級陣地建設並不一定非要一次性到位嘛,分期分批實施打造應該也行吧?”
柳樹國淡然道:“抓黨建是黨委書記主體責任,既然柳書記如此看法,我也不好多說啥,隻是,我作為分管同誌,善意提醒一句。隻要縣委組織部不追責問責到副書記頭上,我也沒啥意見。”
柳遠熙額頭青筋微露,緊抿嘴唇,似乎在努力抑製情緒,待臉色平和,露出淡淡笑意,說道:“即使動用本級財力補貼村級陣地建設,我讓雲錦和卓雲想辦法擠出8萬元,湊夠80萬,不能再多了。當然,陣地建設預算資金可以砍掉部分額度,哪裏需要120萬呢?我看,頂多80萬就足夠了!”
柳建國今日好似吃了火藥,話語嗆人:“柳書記這句我老柳就不愛聽了,我預算120萬您覺得太多,存在水分的嫌疑,人家某某提出校舍維修需要326萬,好像上次黨委會屁都沒放一個就通過了,難道是我柳樹墩人品不好?”
陸秋生發話打圓場:“額,老柳,校舍維修資金最終通過了縣財政評審的,也就310萬而已,你可能不知道吧?”
柳樹國毫不領情:“我咋不知道?我還知道每筆資金都按進度撥款的,剩餘資金明日就將撥給縣寧遠公司,至少還能剩餘12萬元,咋啦?剩餘資金不可以用作村級陣地建設?大家說說,校舍是陣地,村幹部辦公地點就不是陣地啦?”
對於這位同村同姓的黨委副書記,黨委書記柳遠熙心情複雜。柳建國一直是他的有力助手,可謂言聽計從,隻是隨著時間流逝,黨委副書記越發倚老賣老,尤其在經費上過不得硬,總是不遺餘力撈取油水。上次校舍維修一事,柳建國曾私下找到黨委書記大鬧一場,責怪鄉黨委應該讓他繼續分管文教衛生。柳遠熙溫言相勸,解釋好半天也沒能打消對方負麵情緒,不由得發了火,說這是縣委副書記的意思,這才讓柳樹國撒手作罷,也沒對校舍維修從中作梗。今兒柳樹國發難,明麵上就事論事極力爭取村級陣地建設資金,暗地裏卻是發泄心中不滿情緒,甚至不管不顧衝撞黨委書記的權威。
心知肚明的黨委書記柳遠熙額頭青筋暴露無遺,將原本端在手中的白瓷茶盅重重地放在桌上,發出沉悶響聲。
白色瓷盅底部迅速爬上一條紋路,好似貌似和諧的鄉領導班子,從此裂開縫隙。
江寧將視線從瓷盅上移開,望向其他兩位副職,蘇繡麵帶淺笑,段雲錦神色肅穆,仿佛事不關己,漠不關心。
會議室落針可聞。
但是,江寧此時倍受煎熬,不僅柳樹國提到了校舍維修項目,而且他還明確提出動用專項用於教育方麵的資金,自己作為分管文教衛生的班子成員不表達意見也不行了。
黨委會議就此陷入僵局。黨委書記不願意動用專項資金,且明確指出村級陣地預算資金過大,鄉長陸秋生則打出和牌,既不得罪黨委書記,也在暗地支持柳樹墩。其他兩位副鄉長各自修煉閉口禪,不願意得罪家族勢力強大的本地貓,更不願意此時發言,再稚嫩的官場中人都懂得,誰發言意味著分邊站隊,有所取舍。
若副鄉長江寧發言,支持黨委書記是肯定的,勢必得罪鄉長和副書記,由此卷入派係紛爭的漩渦,從此違背了自己獨善其身的初心。這個後果,不得不考慮,畢竟他江寧來到橫山尚不足一年時間,可謂底子薄、資曆淺、人脈少,稍不注意就可能被排擠得灰溜溜地離開橫山。可問題是,要是不支持黨委書記的話,他在橫山更是無立足之地,不用等到被排擠就得卷起鋪蓋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