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從床上坐起，李英大口喘著氣，夢裏的場景還未完全散去。她扭頭對上王先生和桃桃一大一小兩張焦急又擔憂的臉。
她在王先生如海般漆黑眼眸裏看到了自己，唇色蒼白，滿頭冷汗，茫然無措的像個丟了心愛玩具的小孩。
桃桃兩隻小手握住李英顫抖的手。
王先生也關切地問：“做噩夢了嗎？”
李英卻答非所問：“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動，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間。”
“阿多尼斯 ！”王先生的眼睛亮了起來，“你也讀過他的詩。”
“是啊。”李英笑了笑，“是個美夢。”
外麵的雨還沒有停，玻璃窗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屋裏一片昏暗，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熟悉的，泡麵的香氣。
沒錯，是泡麵的味道。
果然，李英轉頭發現桌上放了一個大茶缸，許是因為溫差的緣故，像奶瓶嘴的缸蓋外聚集了幾滴水珠，順著缸壁滑落在茶缸底部積了一灘水漬。
王先生順著李英的視線看了過去，拿起茶缸，剛打開蓋子一角，裏麵漲大的泡麵像火山爆發似的爭先恐後地往外蹦。嚇得他趕緊又合上了蓋子。
王先生紅著臉，像個做了錯事的小朋友，結結巴巴的問：“怎麼會泡這麼大？”
拿起茶缸時帶起的水漬滴落在他胸前，在白襯衫留下星星點點的痕跡，像一朵盛開的花。
見李英沒說話，王先生又開始道歉：“對不起，我第一次泡麵，沒想到會變大。”
李英問：“是專門泡給我的嗎？”
“嗯。”王先生點點頭，“雨沒停，沒法出去買早飯，也生不了爐子……”
後世的某一天，突然爆發了疫情。星火燎原，很快蔓延的到處都是。李英聽說國外特別嚴重，她每天都擔心王文文在國外能不能照顧好自己。問了許多高中同學都沒有打聽到人的消息，李英心想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後來國內也放開了，她陽了。高燒40度，人都快燒開了。她躺在出租屋的床上，渾身都汗，爬起來弄點吃的力氣都沒有，她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然後接到了家裏的電話。是母親打來的。她不該接的。
電話那一頭說弟弟要上小學了，想送去最好的小學，得交兩萬多的擇校費。
李英沒說話，她的嗓子像吞了一把刀片一樣疼。
母親不滿於她的沉默幹脆挑明了要她出那筆錢。
李英艱難的說了句：“我陽了。”
母親沒有說話，旁邊傳來父親幸災樂禍的叫罵聲：“讓她跑啊！讓她不結婚生小孩！現在死在外麵都沒人知道！”
李英忘了後麵又說了些什麼，也忘了怎麼結束的那通電話。
那時候她想什麼呢？
她想，好餓，要是能吃泡麵就好了。
如今她不僅能吃了，還有人專門泡給她吃。更何況這個年代的泡麵可不便宜。
“謝謝。”李英吸了吸空氣裏的香味，猜測應該是香菇燉雞味的，“謝謝你專門泡給我吃。”
“可是我沒泡好，泡爛了。”王先生垂頭喪氣地放下茶缸，拖過板凳坐了下來，“要不吃雞蛋糕吧。”
“快拿來吧，我就喜歡吃爛糊的。”李英笑了起來，扭頭問：“你吃了嗎？”
王先生搖了搖頭。
“去拿個空碗來，我跟桃桃吃不了這麼多，我們勻一勻。”
王先生起身小跑去客廳，越過地上那堆雜物從櫃子裏拿出個空茶缸帶了兩雙筷子又快步跑了回來。
李英接過茶缸和筷子開始耐心地勻麵條，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泡麵時也鬧了這樣的烏龍，忍不住分享：“我第一次泡的時候，嘴饞心急，沒泡開就吃了，半硬半軟也挺好吃。結果吃著吃著發現還沒吃的那些變大了。後來就先吃一半然後等它再漲一碗，相當於多吃了半碗。”
高中省錢買畫材的那段日子，她就是用這個方法填飽肚子的。那會李英有個互相寫信的筆友，對方是個武俠小說迷。李英有次跟她抱怨自己總是吃不飽，對方回信的時候跟她描繪了一個寶物——一位白蓮教的聖女擁有一個能源源不斷產出麵條的大碗，七個成年大漢放開肚皮吃都吃不完，吃見底了一眨眼又滿了。李英做夢都想個這樣的碗。可等她有錢了，真能放開肚皮吃了，又不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