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沒什麼胃口,身子沉沉的,地底像是伸出無數隻小手在拽她,這隻拽完那隻拽,毫無規律又連綿起伏。這些小手的主人大概是一群頑劣的熊孩子,一邊拽一邊發出“快來玩”的呼喚。拽的李英想回床上再躺一會兒,但想到桃桃還沒吃飯,隻得切了點青菜和胡蘿卜丁簡單炒了炒倒進剩下的糯米包了個小飯團。
042看她隻顧著孩子自己卻不怎麼吃,心疼的哄道:【要不咱做份紅糖雞蛋吧。】
李英挑了挑眉:【你還知道紅糖雞蛋?】
做了功課緊急惡補相關知識的042挺了挺不存在的胸膛:【你們人類都說生理期可以吃紅糖雞蛋!補氣血!】
事實上,李英也是不久前在社交媒體上看到有“紅糖雞蛋”這麼個補品,這裏的不久前指的是被大腦刺殺的前兩天。在她有限的認知裏隻知道痛經可以喝紅糖水,這個神奇的方法好像流傳於華國各個角落,與大部分華國人達成了共識,連高中老師的保溫杯裏都會泡著的棕紅色液體,上麵再泡點枸杞。
大學後門有一條小吃街,很長的一個小巷,裏麵塞滿了各種小攤和門店,賣各式各樣的吃食,三鮮豆皮、梅菜扣肉餅、鍋巴飯、熱幹麵、鹵鴨脖、土家醬香餅等等,總之五湖四海的美食都紮堆擠在那一片。李英戲稱逛這條小吃街選吃的跟古代皇帝選妃似的。當然了,別人的選擇可能很多,但對李英而言卻很有限。
她喜歡吃街尾那家的蓋飯,每次隻點一個菜——手撕包菜。
店裏人一直不多,這也是李英愛去的原因之一。老板是個年輕的女孩,看起來隻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是哪怕紮最低的馬尾也難掩的年輕。李英已經記不得她的模樣了,但是年輕的女孩哪有醜的,所以她應該是個年輕又漂亮的女孩。
整個店隻有她一個人,炒菜的是她,端菜的是她,收錢的是她,收拾桌子的也是她。沒人點菜的時候她就搬個小馬紮坐在門口曬太陽,也不是單純曬太陽,通常手裏還會做點別的事,有時候是摘菜,有時候是刷盤子。
李英喜歡看她從小馬紮站起來的瞬間,坐著時小小一團一旦站起來就高大了許多,像舒展開的含羞草葉。
李英經常去,還總點一個菜,時間久了老板就記住她了。有時候也勸:“老吃包菜?今天換個新花樣?”
李英仰頭看著牆上密密麻麻的菜單,先看後麵的價格,超過兩位數的pass,個位數的不能吃的pass,糾結來糾結去,最後選了份炒青菜,吃起來還是沒有包菜好吃。所以下次老板再勸,李英還是堅定的選了包菜。
老板笑著搖了搖頭,轉身進了後廚。
那會不是飯點,小小的店麵裏隻有她一個人。李英倚在牆上,透過窄窄的門看瘦小的老板在後廚顛勺,點火、放油、倒菜,“刺啦”一聲鍋氣就出來了,像是西遊記裏孫悟空召喚出了筋鬥雲,後廚煙霧繚繞,伴隨著轟隆隆的抽油煙機聲,一口大黑鍋被顛得虎虎生威。李英不知怎麼想到了戲文裏說的獅子滾繡球。
老板關了火,把菜端了上來。像是托著蟠桃走出仙境的仙女。
再後來,李英再去,老板點了點頭,問都不用問就給她炒手撕包菜,兩個人達成了一種默契。
十一月的某一天,李英又去吃手撕包菜。武漢的冬天很冷,就算正午的太陽再大也阻擋不了寒風灌進美食街裏。
李英遠遠看見老板背坐在門口,梅粉色羽絨服,點綴著一根長長的低馬尾辮。李英以為老板在曬太陽。她逆著風緩緩靠近那個背影,每走一步,那團梅粉色就越低一分,像是疾風吹散了的含羞草花,李英隻以為老板在彎腰擇菜。
等走到跟前,這次老板沒有馬上就站起來,她在打電話。
馬上李英第一次親眼見到“麵無血色”這個詞,一個人真的會連嘴唇都失去顏色。
老板捂著肚子,對著電話說:“帶一袋紅糖來。”
電話那頭不知道回了什麼。
“老公別打麻將了,我痛的動不了,帶一袋紅糖來吧。”
“求求你了。”
她的話說的那樣有氣無力,跟臉上斷斷續續的淚珠一樣。
李英去隔壁超市給她買了紅糖,找了個杯子接了點熱水衝給她喝。
老板抱著小口啜飲著,緩了很久才跟李英說:“今天炒不了包菜了。”
直到李英離開,也沒有人帶紅糖趕來。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團梅粉色,花被吹散了,剩下一片枯萎的草葉。
母親養過一盆含羞草,不出意料也養死了,死因是太陽曝曬。李英見過,枯萎,就意味著葉子怎麼碰都不會再舒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