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幼兒園的路上,我想起了幾天前的一件事。
那時,澄空在抽屜裏,偷偷用手機,看一個關於蒼鷹獵殺兔子的紀錄片。
旁白和音樂,都在著力烘托蒼鷹的意誌力。
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再三強調:
“蒼鷹捕獵同一隻兔子兩度失敗後,並沒有放棄。
它隻是假裝離開,想令兔子放鬆警惕。
次日,它再次落腳在附近的樹梢,等待兔子出現。
經過一晚的思量,它發現,從兔子身後襲擊,都會因為兔子變向加速運動,宣告失敗。
所以,這次它從兔子的上空落下襲擊,用利爪刺入對方的皮毛。
終於,耐心的捕獵者成功了。
在高空,它炫耀著自己的戰利品。
我注意到,在第一天死裏逃生的兔子,身上的毛皮其實被撕下了一塊,露出了血色。
而第二天,卻是一隻完好無損的兔子被捉了。
“現在的紀錄片,也就是貼近真實的虛構!”澄空輕蔑地笑了。
當她注意到,我在對著她點頭的時候,她就將頭扭向了窗外,並用手悄悄關閉了手機屏幕。
與此同時,我心裏產生了一絲遺憾:為什麼她和我同班三年,都不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呢?
連班上最怪誕的李思力同學,都和我聊過天。
記得,那天李思力剛從教師辦公室的窗戶翻出來,就和我迎麵撞在了一起。
他一身黑衣黑褲,頭發留得很長,幾乎遮住了整個臉。
要不是他穿著一雙粉色的運動鞋,真的很難把他給認出來。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去偷診斷性考試的試卷,想擺脫倒數第一的成績排名。
沒想到,一個相框從他懷裏泄漏了出來。
相框裏,是一張中年男人黑白畫像。
這讓我突然想起,在三岔口大橋下,有一名畫遺照的手藝人。
手藝人大約有四十歲,他的畫架上總是夾著一張黑白或彩色的寸照。
他會用放大鏡詳細觀察照片上的臉,之後,再用筆在畫布上,為照片上的死者,畫一幅令人肅穆、又打動人心的黑白畫像。
甚至,他還能在皮膚上增加一些寸照上沒有的細節。
所以,我常常在橋底下看他畫畫,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
這讓我很清楚,李思力同學懷裏藏著的,正是這樣一張遺照。
於是,兩個從未有過交集的同學,去了學校後門的小賣部。
他殷勤地給我買了兩隻肉腸,和一杯奶茶。
不僅如此,他還從包裏掏出了兩根橘子味的棒棒糖,給了我其中一隻。
這氣氛吃棒棒糖有點奇怪吧?所以,我將棒棒糖放進了口袋。
後來,每次換衣服,我都會將棒棒糖再次放進口袋裏。
一定有哪天我會想要吃糖吧?
不管怎樣,小賣部裏的他,一點也不像平時那樣沉默寡言。
他好像很博學,能說出像社會的屈從性這樣的話。但又好像很偏執,他告訴我,在他心中有對死亡的渴望與畏懼,是混沌的情感。
所以,他會把情感,投射在死者的遺物上。
甚至,他給我展示了一些藏品:
從太平間偷走的懷表。
從重症病房拿走的,死者最後一次使用的小鏡子。
屍體上的耳墜。
連他身上的黑色外套,都是在他表哥於水庫溺死後,偷偷從表哥衣櫃裏順走的。
但是,一說起腳上的粉色運動鞋,他卻支支吾吾害羞了起來。
看著他真誠的眼神,我承認,我們之間的聊天,隻是他單方麵的傾訴,沒有互相理解,也沒有火花。
“你知道嗎,那個女人剛當上四班的班主任就死了老公,樂極生悲的死亡氣息。沒辦法,我真的克製不了自己。剛才,我看到辦公室一個人都沒有,就覺得機會來了。所以,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順走了照片。”他用求助的眼神看著我,“隻有那一刻,我才有興奮的感覺。我知道我有病,你能放過我嗎?”
那時,我很認真地,從頭到腳打量他許久。
我已經聞到了他身上有一種肉製品腐爛的氣味。
我也記不得,我是否點了頭。
但是,從那天後,我們就再也沒講過話,我也並沒有告發他的欲求。
“為什麼他會在這裏?”一個驚呼聲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我和澄空站在幼兒園的停車場,麵對著校門口熙熙攘攘的家長。
我往澄空的視線方向看去,一名三十多歲穿著淺藍色針織衫,灰色闊腿褲的女老師,正對著臉上的耳麥大喊:“糖果班謝安吉同學的家長到了嗎,請速速到一號門門口來一下。順便問一下,有人見到我的平安手鏈了嗎,上麵刻著我的名字方佳。如果誰撿到了,麻煩放在一號門的保安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