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沐之腦子裏都回蕩著莊初的話,沐長吟的臉。
她無法形容當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她是怎樣的震驚和憤怒。
沐長吟,那個她從沐疾錚嘴裏聽到過的名字,她心心念念要見的妹妹。
她在心裏想象過很多次,這個將要十四歲的妹妹會怎樣嬌俏可愛,她該如何做一個合格的長姐去好好疼愛幼妹,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那樣一張毫無生氣的臉,美得絕色,帶著超乎年齡的成熟,又冷得像灰,沒有一點光彩和生氣。
關於沐長吟的事,實在太好打聽,莊初隻去街頭巷尾轉了半個時辰,就了解得清清楚楚。
那一年,沐之替白軒轅擋了一刀,被送往鬼冥山療傷。
也正是那一年,當一天夜裏宮裏突然派人衝進丞相府,說皇上請沐二夫人敘敘舊的時候,雲貞音正與一個陌生的男人翻雲覆雨。
見醜事敗露,雲貞音卻絲毫不慌,從容地隨著宮人們進了宮,爬上了白軒轅的龍床。
很快,雲貞音懷孕了。沒人知道一夜侍二夫的她,肚子裏到底懷著誰的種?
更荒誕的是,在雲貞音被撞破奸情帶進宮的前一夜,沐霽言恰巧宿過她房中。
縱使太醫們醫術再高超,也沒人說得出,那腹中的孩子到底屬於三個男人中的哪一個。
於是,沐長吟就這樣被不明不白地生下來了。作為一個一出生就背負著放蕩罵名的孽種,她被養在雲貞音都不過問的深宮裏,受盡鄙夷和唾罵。
沐霽言對此保持沉默,白軒轅明文下令,說沐長吟不可能是皇族血脈,是他的女兒。那個和雲貞音通奸的男人則不明不白地暴斃身亡。
三分之一的機率,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另外那三分之二。這樣一個肮髒的孩子,絕對不能和自己扯上關係。
仿佛明明身處人來人往的世界,卻被孤立在一個最冷最孤獨的空間,沐長吟像一枝從臭水泥沼裏開出來的紅花,開得那樣冷豔又美麗。
對雲貞音來說,這個讓她厭惡至極的女兒終於有了一絲用處。
在宮裏,沐長吟是個連刷恭桶的太監都瞧不起的存在;
而在那雲貞音與林琛悉心建造的盈樓裏,那為招攬權貴進行各種肮髒權色交易的豪華金籠裏,沐長吟終於成了“公主”。
對從來隻能高高仰望著皇族的奸臣權貴來說,沒有比讓“公主”伺候自己一把更刺激的事了。
他們說,沐長吟也許就是那三分之一的公主身份,不過沒關係,皇上不承認。
像是受盡欺壓而隻能對著女人泄憤的孬種,他們一個個用盡手段索取著沐長吟的身體,在那雪白上留下一灘灘汙跡,一道道青紫的傷痕。尤其以林琛身旁那姓孫的近臣最熱衷於此。
甚至連白南宮也不放過沐長吟。即使知道她很有可能是自己同父異母的親妹妹,他還是選擇了相信那另外三分之二,貪婪地攫取著沐長吟的美色。
別的少女從十一二歲起,就準備著詩書禮儀,媒妁婚娶。待十四五歲時,定要嫁個好人家。
沐長吟則終日待在鶯歌燕舞不見天日的盈樓裏。
不是沒有過少年郎,她那樣的美色和聰慧,不是沒吸引過三兩顆真心。
可真心總是比紙都輕賤,在雲貞音和林琛勢如滔天的蔑視下,什麼真心都如蚍蜉撼樹。
也正是從那時起,沐長吟才終於知道,原來權勢才是活下去的一切。
當看著那個氣質冷異的白衣少年坐在格格不入的盈樓小屋裏,拿著姓孫的梅色令牌時,當對上那雙莫名親切的黑藍色眼眸,沐長吟有過一刹那的動搖。
可下一瞬,她就又想起雲貞音和林琛那兩張肮髒又黑暗的臉,她知道,這白衣少年改變不了什麼。
像是最後再給自己一次機會,沐長吟做下了與沐之的一次賭約。
沐長吟永遠不會明白,那個白衣少年為何在聽到她的名字後,那樣憤恨發怒。
和所有人不一樣,沐之深深地堅信那三分之一,她信沐長吟一定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
一夜無眠,沐之焦心得睡不著。
隻要一想到在自己事成之前,沐長吟還要受一段時間的折磨,沐之就恨不能親自提著刀,在京都裏大殺一圈,用暴力摧毀一切她看不清也摸不透的權勢勾結。
她忍不住煩躁地大喊:“莊初?莊初!”
莊初趕緊跑進寢殿,沐之問道:
“確定消息都散播到位了?沒有留下我們的任何蛛絲馬跡?”
莊初不懂沐之為何一晚上問了好幾次,但還是道:
“殿下放心,真的都散播到位了,不出五日,全京都該知道的人都會知道,沒人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來,畢竟名單不是從咱這出的。”
“好。”沐之眉頭緊皺,再次躺下,卻仍舊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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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整座皇宮肅穆非常,全都在為白軒轅生母太皇太後的忌祀忙碌著。
每年的太皇太後忌日都是宮中大事,白軒轅仿佛在用最隆重嚴苛的禮儀,向全天下表達著他的孝順,更要求除了京禁兩軍武將可駐守營地,其他文武百官必須出席。
可這次,京禁兩軍的所有總兵頭卻不約而同地早早入宮,說是要履行臣子義務,叩拜太皇太後,竟沒有一個人缺席。
這也是十幾年來,所有總兵頭們第一次與自己的兵馬分開,同時離開駐軍地,頗有百萬之師突然失去領首的微妙氛圍。
因為要入宮,總兵頭們不敢帶任何親兵,就連身上的佩刀也被暫時收繳。
眾兵頭隨著宮女前往忌祀大殿,兩個宮女挑著燈,在最前麵慢吞吞地走著。
一個臉上帶道疤的總兵頭有點不耐煩,對一旁年紀大些的總兵頭低聲道:
“康哥,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離開營地,總覺得心裏不太踏實,總怕誰趁火打劫,趁我不在去搶我的人馬。”
那姓康的總兵頭用目光掃視一圈周圍的其他人,回道:
“放心吧,平時不就防著這些龜兒子們嗎,現在大家都進了宮,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至於那司徒牛使和段玉,他倆沒什麼野心,不必在意,沒進宮就沒進宮吧!況且段玉還是雲妃娘娘的人,不可能與我們開戰!”
那臉上帶疤的總兵頭點點頭,忍不住低聲咒罵:
“他娘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想搞事!拿著個什麼京禁兩軍五十六個總兵頭的名單府址,趁著宮裏搞忌祀,皇上五日不聞朝,搞什麼血洗清剿,害得咱們隻能先進宮躲躲,這五天可給我嚇壞了,上茅房都帶著人帶著刀,生怕一不留神,命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