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年,每日未時,他都會去永安大殿的門口坐上一個時辰。除了出征或大病,他一次都沒有落過。
整整十載春夏秋冬的黃昏啊,他都掰著手指頭,一天一天地熬過了。
存著最後一絲希望......無窮無盡的等待,將他從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年輕皇帝,折磨成這滿頭花白的老頭子。
即使沒人敢說,可他又不瞎,他知道自己比普通人老得厲害,還不滿四十歲,看起來卻像五六十歲的老人一般。
等啊等,盼啊盼......直到一個月前,陰曆七月十五,那距離她蒼白的麵容離去之後的整十年之日。
一輛馬車緩緩駛向永安大殿,來赴這十年之約了。
他像往日一樣裹著龍袍,蜷縮在龍椅上,殷切又眼巴巴地望著。當那馬車出現在殿下時,他恍惚以為自己眼花了,又做夢了。
直到身邊的宮人指著馬車驚呼起來“來了來了!”他才如夢初醒,惶然跌下龍椅,連滾帶爬地摔下玉石階,瘋了一般地朝馬車狂奔去。
不隻他瘋了,連隨侍的宮人都激動得要瘋了,在這宮中,誰沒聽過那淒婉斷腸的“十年之約”呢!誰不是陪著皇帝熬了十年光陰!誰不想一睹那讓皇帝朝思暮想了十年的絕世容顏!
南高翎,一代楠國帝王嗬......他跌跌撞撞奔到馬車前,卻又惶恐不安地站住身形,急忙摸摸頭發,整整衣服,那一向冰冷陰戾又諱莫如深的臉上,竟浮現出一種悲喜交加的怯懦神情。
“沐之......”他望眼欲穿,目光幾乎要在馬車車簾上剜出個洞來,卻就是不敢往前再邁一步。
車夫勒馬,馬車停在了南高翎麵前。
車簾掀起,南高翎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下一秒,一個瘦削的身影彎身而出。在看清來人是誰之後,南高翎的呼吸滯住,蛇瞳驟然發大,透出死一般的絕望。
一襲青紗白衣襯得麵容俊朗,氣質飄逸出塵。司馬雲沚望著眼前麵如死灰的南高翎,臉上的神情冷淡如霜,道:
“十年之約,她來赴了。”
司馬雲沚愛憐地撫摸著手的墨玉罐,戀戀不舍地遞給南高翎。
“這是......”南高翎呆滯地接過黑玉罐。
司馬雲沚看著南高翎的模樣,一向俊逸出塵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恨然的快意。
“這是她的骨灰。”
自陰曆七月十五之後,宮中開始彌漫起詭異的氣氛。
無數道士僧侶頻繁出入宮中,之後就不斷有宮人神秘失蹤,而這十年來,那些曾被南高翎收藏於後宮的“略像皇後”的嬪妃們,竟一夜之間有數十名離奇暴斃,而且據說死狀都極其恐怖,有的被削去眉骨,有的被削去鼻子,有的被卸下四肢。剩下的嬪妃則是惶惶不可終日,有逃離皇宮未遂被杖殺的,有失心瘋的......
詭異的氣氛持續了一個月,終於到了今日。
等了十年才等到今日,南高翎下旨:
“愛妻仙逝,以國禮葬之,出殯之日當以舉國哀慟,千裏悲聲送之。”
金絲楠木玉鑲棺就停放在永安大殿,一幹朝臣與嬪妃靜立兩側,一見南高翎的禦駕陰沉沉地移過來,一幹人立刻哀聲動天地痛哭起來。
南高翎走近棺木,手顫抖著撫上棺蓋。
“可到時辰了?”他低啞著嗓子問到。禮部掌事官立刻停止了哭聲,小跑幾步跪地,恭敬道:“回皇上的話,到時辰了。”
南高翎閉了閉眼,心口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
撫著棺木,南高翎定定地站了許久許久,直到宮人們的嗓子都哭得嘶啞,南高翎才將目光不舍地從棺木上移開,眼神倏然陰寒。
他隨手指向殿中某處,冷笑道:“你,哭得不真切,車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