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紋巧見李頌過來,眉眼間都是慈祥。
像是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
李頌道:“師父,當真要現在就畫嗎?”
林紋巧仰著頭看著天空,花白的頭發在陽光的照耀下銀光閃閃,眼角被歲月刻上難以撫平的痕跡。
蒼老的麵容、疲憊不堪的神態,無不昭示著這位老人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
年輕時,他也怨過、恨過。
恨蒼生不公,給了他奇思妙想,但也給了一副廢物靈根。
無論如何掙紮、無論吃了多少苦,林紋巧的修為永遠都停在一階,不能更進一步。
他的理想,在別人聽來都是笑話。
因為修為不行,林紋巧連證明自己的機會都沒有。
他近乎自暴自棄,在最失意的時候遇到了離家出走的李頌。
這個天賦異稟的世家公子,竟然跟他一樣,喜歡做著一些不切實際的夢。
但李頌又和林紋巧不一樣,因為他有林紋巧沒有的東西。
他有傲人的天賦,有實現那些天馬行空夢想的資本。
林紋巧對李頌可謂傾囊相授,沒有半分藏私。
而李頌也發誓,要將他們的理想一起實現。
總有一天,機巧靈器也能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
金紋飛舟隻是第一步。
這具少女像,是岩金鐵原石鑿成的。
為了雕好這尊石像,林紋巧不知砸爛了多少柄鐵錘,手上的老繭蹭掉了又長,換了又換。
他幾乎熬幹了心血。
隻有一個念想,就是幫助尋獸犬,給它帶回來的魂魄找一個棲身的地方。
他甚至不知道尋獸犬帶回來的魂魄姓甚名誰。
是仙修,還是魔修。
是美是醜,是善是惡。
但就是想做到這樣一件事。
這石女像他雕了幾十年,荒廢了一年多。
那一年他實在是太疲憊了。
舉起鑿子都困難得要命。
想著這輩子的遺憾已經這麼多了,也不差這一個。
可是,尋獸犬將這個素未謀麵的魂魄帶過來的時候,他決心完成石女像。
三年,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硬生生撐了三年的時間。
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就要撐不住了,但這次興許是最後一次了。
上天似乎對他格外仁慈,隻要他甩甩頭、咬咬牙,竟然一路撐了下來。
在生命的最後三年,林紋巧第一次感受到堅持是可以得到回報的。
不認命可以續命。
人會為了一個夢想,即使數度與死亡擦肩而過,也會強迫自己堅持下來。
但若這個夢想實現了,執念散去,人也就去了。
李頌最是知道自己的師父。
知道林紋巧心有不甘。
知道他還有許許多多的遺憾沒有完成,沒有親眼見到。
就這麼死了,值得嗎?
林紋巧眼角的皺紋更深了:“畫吧,孩子。這尊石像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作品了,完成了,我也能閉眼了。”
李頌點頭稱是。
他集中全部的精力,一絲不苟地描繪金紋,外界的聲音、風景,在此刻都仿佛消失了一般。
這天地間隻剩下他和這尊石像。
這就是入境。
林紋巧這一生都沒能達到的境界。
他看著專注的徒弟,在最後一筆落成的時候,安詳地閉上了眼。
尋獸犬嗚咽一聲,用前爪輕輕扒拉他,沒有換來往常的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