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瑞睡得不好，但也說不上差。她睡了差不多有四個小時，可她的夢境被龍，公主和混沌之靈攪得渾濁不堪。一個夢裏，她親身見證了暮暮和她的龍夥伴在那厄運之日遭受的創傷。另一個夢裏，她和雲寶還有萍琪在集市外聊天。最後的夢是，她想要回家，卻痛苦地發現哪裏也找不到圖書館，緊接著，她醒了。
餘下的歸途中，她凝望著窗外，思緒飄向了酥皮餅。他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再也回不去暮暮的圖書館了？還是說，莫非他拋下了她，隻是裝作再也找不到她了？
至少這樣就能解釋他留下的那紙細思恐極的道歉了。
小馬鎮浮現在遠方，隨著火車的快速行駛變得越來越大。那是天堂般的景象——瑞瑞險些與其陰陽兩隔。它看起來那麼平和、安定、沒有危險，而她也是頭一次那麼慶幸自己能回到安全而普通的日常。嗯，跟幽靈做朋友也算是普通吧。
火車駛入站台，瑞瑞掃視馬群。大部分小馬隻是在候車，但是她看到有幾匹在揮動寫有名字的接站牌。說不定上麵就有她的名字，說不定是丹薩公主召她去城堡了呢！
當然想想就得了。不過她的確在馬群中看到了幾張寫滿擔憂的熟麵孔。小蝶，可愛標記童子軍——還有蘋果傑克——都在等著她，正皺著眉掃視車窗。
這又是出什麼事了？
她們的表情也太不詳了吧？瑞瑞第一反應是大事不妙，想到有可能是暮暮出了什麼意外她氣都喘不上來了。要不然大家都跑過來接她是為了什麼？
等火車停穩後，她帶上大大小小的箱子趕到站台上。
“哇，好隆重的接待會啊！”瑞瑞驚呼，不過聲音裏的歡快轉瞬即逝。
這場麵是挺隆重的：那些熟麵孔上的表情就像交換集市上來自各地的小馬一樣豐富。小蘋花和蘋果傑克臉上是寬慰，阿傑摘下帽子擦了擦額頭。飛板璐一開始也是寬慰，又馬上興奮地笑了起來；小蝶兩隻蹄子捂住臉；甜貝兒則滿臉淚痕地衝向瑞瑞，抱住她的大姐姐。
“甜、甜甜，總之——”
“你沒死！”甜貝兒尖叫一聲，用大得驚馬的力氣抱緊了瑞瑞，引得旁邊的乘客紛紛注目，以為她出什麼事了。“我還以為你死了，但你還活著！”
瑞瑞抱著她的妹妹，尷尬地對盯著她看的路馬們笑了笑，接著抬頭看向小蝶，想聽她解釋。“啊……嗯，我還活著……？”
“瑞瑞！”飛板璐衝了過來，蹦蹦跳跳，“真的呀？！你去見龍王了嗎？！你怎麼逃出來的？！你把他們都打飛了嘛？！”她繞著獨角獸瞧起來，“你有沒有留下帥氣的傷疤？！暮光公主說那龍王超級超級大！”
瑞瑞被她的話砸懵了，一時舌頭打結。她生出一大堆疑惑，比如暮暮什麼時候把她的險遇告訴了童子軍，為什麼她要告訴這些小姑娘她差點被龍吃掉，更重要的是，為什麼她們就這麼在蘋果傑克麵前毫無遮攔地講了起來。
“蘋果傑克也能打贏龍！”小蘋花立馬說，拽了拽她姐姐的前腿，“對吧？！”
蘋果傑克溫和地笑了笑，摸摸妹妹的頭。“我猜總不會比驅策一群木精狼難多少吧。”
“你確定他們不會回來吃你嗎？！”甜貝兒問，也拽著瑞瑞的前腿，“要是他們回來找你，要是找到圖書館裏去了，你就會像暮光公主那樣被變成幽靈了，要是——”
“甜貝兒，親愛的，我絕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的，”瑞瑞小聲說，用鼻子蹭了蹭她的小妹妹，“畢竟呀，你跟我還有大好日子要過呢！”
甜貝兒吸了下鼻子，“小蝶今天早上跟我們說了，我真的好怕……我不想你變成幽靈……”
“瑞瑞不會變成幽靈的。”小蝶終於放下了捂著臉的蹄子，眉頭也舒展開來。
“再說了，暮光公主不是被那個叫什麼無序的下了詛咒嗎？”蘋果傑克問，這下瑞瑞腦子裏的疑惑更多了。“被龍吃掉是不會變幽靈的吧，目前看來。”
“容我插句話，”瑞瑞大聲說，聚起大夥的注意力，“就是……”她看向蘋果傑克，“……暮光公主？”
蘋果傑克皺起眉頭，瞥了眼其他馬，“她是叫這個吧？”下一秒她才反應過來瑞瑞話裏什麼意思，“哦！哦，我懂了。我還沒見過她，但我聽說過了。這下可算曉得是誰在給小蘋花布置魔藥作業了。”她打趣地對妹妹皺了皺眉，“還說是澤可拉的助手呢，嗯？”
“誰叫你之前不信我說的……”小蘋花嘀咕道。
蘋果傑克垂下了耳朵，“小蘋花……”
“是我告訴她的。”小蝶又說，她兩耳倒伏，目光躲閃，像一個被迫承認做了錯事的孩子。“你跟龍對峙的時候暮光公主說她聯係不上你了，之後又快過去一天了，你還是沒動靜，我就……”她的聲音弱了下去，“我當時還以為你可能回不來了。我不知道還有誰能幫我……”
瑞瑞感到喉嚨哽住了。
她沒能考慮到她留下的消息對其他小馬有什麼影響。從龍穴脫險後她感覺沒必要聯係暮暮，尤其是明知自己還活得好好的。但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對於暮暮、小蝶和幼駒們，這麼長時間不知道她的下落會是多麼煎熬。
“對……對不起，我……”她垂下耳朵，弱弱地低了低頭，“我沒有早點報平安，太不體諒大家了，對不起，讓你們這麼擔心我。”
“你真該看看暮光公主那時的樣子！炫飛了！”飛板璐叫道，看樣子是所有馬裏最不擔心的。“她想從圖書館裏炸出一條路，她還放了好多道超酷的激光炮，她差點把圖書館拆了都，她——”
瑞瑞驚呆了，“啥？！”
飛板璐飛快後退幾步。“呃……這個嘛，小蝶是這麼說的，但我想那肯定超級酷炫吧。”
“她確實是，嗯，特別擔心，”小蝶接著解釋，雖然根本什麼也沒解釋。瑞瑞隻能希望這幼駒是在誇大事實了。
瑞瑞咬了咬唇 。她本來想回家休息幾個小時，但是現在看來還是先去見暮暮最合適。她更想先確保天角獸情況安好，之後再在圖書館裏休息也行。
“既然這樣，那我——”
“我們得去看看她！”甜貝兒打斷她的話，臉上的擔憂一掃而空。
“我們？”瑞瑞下意識問。
她的目光在幾匹小馬間跳躍。雖然有點自私，但她並不想她們也一起去。她想獨自和她的公主待一會兒，有其他小馬在旁邊的話就不能……好吧，也不是說有別的馬在她就不自在了，隻是哪怕能多自在一點點……
不，瑞瑞。不應該把她們推開，更別說你之前的疏忽讓她們這麼費心。
“啊……對！對，一起去吧。”最後，瑞瑞微笑著說，但願那笑裏沒有漏出一絲失望。她看了看她的行李，又猶豫了，“不過……”
蘋果傑克笑了。“看來先把你的全部家當放回家之後再去會好些。”
✲ ✲ ✲
蘋果傑克沉默得可怕。
一路上，森林裏充斥著孩子們的嘰嘰喳喳，向小蝶和瑞瑞討問龍的事情。而蘋果傑克全程一言不發地跟著領頭的瑞瑞，眉頭緊鎖，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妹妹。她背上掛著一大捆繩索，讓瑞瑞不由得想象蘋果傑克製服一條木精狼的有趣畫麵。
沒準她也能行。
“在想什麼呢，蘋果傑克？”瑞瑞問，想從雌駒身上引出些話題。“一切都還好吧？”
“我在想，小蘋花咋能一聲不吭就跑這麼偏的地方來，”瑞瑞留意到她語氣裏仍透著責備，“要是給大麥發現了，我該如何是好啊。”
“啊……”瑞瑞咽了口唾沫，別過視線，看向飛過頭頂的艾勞拉，羞愧得渾身發熱。要是換做她妹妹這麼幹，她可就遠遠不會像阿傑這麼鎮定了。
“幸好有你和小蝶帶著，”蘋果傑克繼續說，表情略微舒展了些，“照她那脾性，肯定會一個馬跑去的。”
“是啊，看來暮光公主身上還真有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呢。”瑞瑞承認，“那你呢，期待跟她見麵嗎？”
蘋果傑克皺起了眉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不願去想小蘋花撒謊的事，我們蘋果家族從不撒謊。”蘋果傑克說，“可要是書癡公主並不隻是個故事，想到我們家族幾百年來都在罵老酥皮餅是個騙子，我就感覺很不是滋味。”
瑞瑞回過頭望著曲折的小路，思索起來。雖然倒也沒有什麼可思索的，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暮暮是真的，她也理解為什麼小馬們會認為酥皮餅是在撒謊，更別說他再也沒能回到暮暮那裏。
那個時候她沒養貓頭鷹嗎？
“那你跟小蘋花能還他一個清白了吧？”瑞瑞笑著瞥了一眼雌駒，“雖然你的長輩們都認為酥皮餅是騙子，但你不用延續他們的錯誤啊。實際上，我確信酥皮餅本馬也會想你見見暮光的。”
“對呀！暮暮公主一定會喜歡你的！”小蘋花也插進話來，“她馬超級好，她還會好多魔法，她還說她很想念太太太太太太——”她使勁換了口氣，“——太太太奶奶心核做的果醬！”
她們繼續在林中穿行，氣氛輕鬆愉快了許多。小蘋花提出的“公主吃了都說好果醬”成功讓蘋果傑克的心思從提防木精狼和森林野怪上轉移了過去。
終於，那棵熟悉的老橡樹映入眼簾，瑞瑞的心情隨之激蕩。天呐，她太想念它了。很奇怪吧？每當隔個幾天回到圖書館的時候感覺都像是久別重逢，她也每次都很驚訝自己會有這種感覺。而這一次要強烈得多，想必是因為她曾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它——包括她所熟悉的一切了。
“就是這裏？”
瑞瑞聞聲看向蘋果傑克。
她正仰頭看著樹，表情讓人捉摸不透。接著她做了個奇怪的舉動：摘下帽子。這是在表達……表達什麼？敬畏？尊重？瑞瑞不太明白，但她喜歡。暮光閃閃和她的樹值得這份敬意。
片刻後，蘋果傑克戴上帽子，走到環繞著樹的凹坑邊往下瞧。“這個坑是咋弄的？瞧著怪不自然的。”說完便看向瑞瑞，又瞥了一眼從身邊跑過跳下坑的幼駒們。
瑞瑞經過她身邊，也跳了下去。“我哪知道呀。”她回答說，四下看了看坑壁，“當初我找到圖書館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我猜應該是暮光在一千年前造的吧。”
幼駒們已經擠在活板門邊上了，這讓她想起來一個相當重要的細節。雖然她不介意大家這時候過來，但最起碼應該先通知暮暮蘋果傑克要來吧。擅自帶馬去做客還是不太禮貌，正巧，瑞瑞可以借這個事情跟公主單獨說幾分鍾話了，才不是她想找借口跟暮暮享受二馬世界呢。
“噯，姑娘們，要不你們跟阿傑在外麵等一下，我先下去通知一聲暮光吧？”瑞瑞提議，用魔力把小雌駒們拎起來，無視三小隻的抱怨，輕輕把她們扔到離樹半米遠的地方。
不等她們反對，瑞瑞就打開門走了下去，拋下一句很快回來。關上活板門後，她歎了口氣，放鬆了一小下，接著就因為即將再次見到暮暮興奮起來。
借助照明術，她走下了旋梯，望向隧道深處。她看見了遠處燈火通明的圖書館，以及，正坐在她對麵的暮暮，離屏障很近，麵朝隧道。她垂下眼瞼，正在讀一本漂浮著的書。
暮暮似乎沒有注意到瑞瑞的到來。有那麼一瞬間，瑞瑞想要出聲叫她，但下一秒有了個更好的主意。她盡可能安靜地穿過隧道，最後停在暮暮跟前。
暮暮醉心於研究《無畏天馬》，被一摞摞的書堆所包圍。她的鍾也沒有像平常那樣放在桌上，而是在一座書塔的頂端。
她是在等瑞瑞嗎？從書的數量來看，她似乎早已做好了漫長等待的準備。
瑞瑞嘴角勾起一個心動的笑容。她優雅地原地坐下，頓了一頓，矜持地發出了一聲輕咳。
暮光皺著眉抬起頭來，顯然因為被打擾了而不悅。那不悅轉瞬即逝，她眼睛眨巴了一下、兩下、三下，然後睜大了。
“瑞瑞！”她驚叫道，立刻丟下——放下書，幾乎是朝獨角獸撲了過去，又‘嗷’的一聲被彈回去幾米遠，她紅了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屏障。
瑞瑞忍不住又好笑又抱歉，還真沒料到暮暮會想抱她呢。
“哎呀，暮暮，見到你我也很激動！可惜這屏障真不解風情，是吧？”她終於踏進了圖書館，然後歪過頭，無辜地眨眨眼，“要是你樂意的話，我可以啟動項鏈然後抱抱我自己？”
暮暮皺著眉，好像真的在考慮這樣做，隨即她的臉紅加深了十倍，“ 自戀狂。”
“親愛的！看來我給你買的那本俗語大全確實有用！我挑東西眼光就是準。”
暮暮逗趣地一笑，坐直了，“你不在的時候我總得找點東西讀吧。”她又迅速收起笑臉，目光往下，在瑞瑞身上掃來掃去……她在找傷痕嗎？
“嗯……”瑞瑞沉默了，想著接下來該說什麼。“不得不說，從她們去車站接我這仗勢來看，我就想你看到我時會不會更……怎麼說呢？更擔心什麼的。”她看向隧道牆壁，“小蝶說我的事情引起了很大反應……”
盡管出口周圍的牆上本就殘留著褪了色的爆炸痕跡，但瑞瑞意識到飛板璐形容暮光閃閃試圖炸穿圖書館的說辭也絕非誇張。牆上多了好些猙獰的坑洞，碎石落得滿地都是。
瑞瑞知道這就是暮暮憂心如焚的佐證。可想到這些全是為了她造成的，她又不能不對此暗暗歡喜。暮暮自然是不會知道了。
“暮暮，”她轉向天角獸，“方便解釋一下嗎？”
暮暮的目光在瑞瑞和破損的牆壁之間遊離。“我……我……哼！我還能怎麼辦？！”她禁不住吼道，漲紅了臉，“叫你也不回！你還在龍巢裏麵，當時小蝶也在，而且——”她變出一塊黑板，上麵寫滿數學式子，“你在不到十分鍾裏頓悟傳送術或其他防禦技能的可能性是零，要是你死了，我就永遠不——”
“但是我沒死，”瑞瑞打斷她，“這都多虧了你。”她抬起蹄撥弄項鏈，燦爛地笑了，“他們一聽到吃掉我會惹怒一位古老的天角獸公主就退縮了。尤其是……”瑞瑞頓了一下，下半句擱在唇間。此話一出，便是覆水難收了。“尤其是很久以前，那位公主袒護他們勝過自己的國家。”
她的話立刻掀起了波瀾。
“哦。”暮暮後退幾步，垂下耳朵，盡管她並不需要氧氣，但壓力過大時呼吸急促似乎是出於習慣，“哦……嗯……我……啊啊……”她閉上了眼，瑞瑞能輕易想象那些話在暮暮心中擰作了一團毒瘤。
畢竟，她們都經曆過。
“暮暮，那——”
暮暮身邊現出一個大卷軸，她帶著困擾的表情查看，“這不對。這次談話不在我的待辦清單首項，要是我不按順序辦事，我就沒法——”
“那樣的話，”瑞瑞柔聲道，“我們就一起按順序把清單上的事做完再談談吧？兩匹小馬做起來總比一匹快，對吧？”
暮暮在瑞瑞和清單間來回看了看。“說不準。這取決於每匹小馬完成日常任務和特定任務的平均速度。天馬能輕易駕馭短期的空氣動力學作業，但在體力勞動上遠不及陸馬快，而獨角——”
“你又開始自說自話了，親愛的。”
暮光閉上了眼睛，仍耷拉著耳朵，“你沒法幫我做完談話之前的任務。”
瑞瑞挑起一邊眉，“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把談話列進清單上……”
瑞瑞歎息一聲，“暮暮……我知道這很難，但或許是時候敞開心扉，誠實麵對了吧？”
暮光咬著唇，不滿地細聲咕噥著。她變出一支翎筆，扭扭捏捏地在清單最下麵寫了什麼。寫完後，卷軸和筆都在一道閃光中消失了。
“好吧。”
瑞瑞啪地一合蹄。“太好了！謝謝你，暮暮，”她說，“不過還有件事得通知你，你的清單今天派不上用場了，因為小蘋花的姐姐來看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