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瑞有時會把暮暮比作光。

用光來形容一匹小馬不會很奇怪嗎?至少暮暮會這麼說。她會翻翻白眼,指出光是一個概念,一種意象,是太陽當空照,或蠟燭在黑暗中閃爍的產物。然而,暮光閃閃正是像光那般。

瑞瑞可以一本正經地指出天角獸的名字裏就帶有“光”,或者她名字本身的含義就是晝夜交替之時曇花一現的光,但這都不是瑞瑞這樣描述她的理由。瑞瑞記得有一次——不知幾時——圖書館裏沒有了一絲光線,隻餘獨角獸和天角獸交談的聲音。

就是這種感覺。暮暮觸景生情,有感而發地忽然說。就好像我看不見光,隻有黑暗。

那一刻,瑞瑞選擇了沉默,因為她的心沒有勇氣再去試探暮暮的防線,不過她還是把那句話記在了心裏。直到這一刻,她看著暮暮安靜地讀著書時,答案才油然而生。

她當然看不見光。

當她自身就是光源時,又要如何看見光呢?她散發出的光芒一次又一次地吸引著瑞瑞,令她化身撲火的飛蛾,毫不在意是否會烈火焚身。

“瑞瑞?”

瑞瑞托著腮,對坐在桌對麵的天角獸露出微笑,後者顯然早已沒了看書的興致。

“你在想什麼?”暮暮問,用魔力合上了書,一雙凝視著瑞瑞的大眼充滿了好奇。暮暮從來都不隻是單單看著瑞瑞,不是嗎?她看著她,便奉上她注意力的全部,正如她成為瑞瑞注意力的全部。

瑞瑞哼了一聲,“我在想你。”

暮暮一聽,羞澀地紅了臉,瑞瑞也忍不住翹高了被她迷住的笑容。

“哈哈……”暮暮白她一眼,莞爾一笑,就好像天使,瑞瑞想。“你到底在想什麼?”

瑞瑞嗬嗬笑起來,逗得暮暮更加麵紅耳赤了。“我在想姑娘們還要多久才到。”

暮暮重新翻開書,“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沒跟她們一起。萍琪不是還沒見過蘋果傑克嗎?”

“沒,但萍琪派在信裏特意強調說要我跟你待在一塊,”瑞瑞向後靠去。“她覺得有我留在這兒你就不容易中途反悔了。”

暮暮皺起眉頭,“我才不會呢。”

“我知道,甜心,但這對她來說意義非凡。她想確保萬事順利,為她也是為你好嘛。”

暮暮耳朵向下彈了彈,專心看書去了。沒一會兒,她又看回獨角獸問道,“我樣子看上去還行吧?”

瑞瑞覺得這個問題蠢透了。好像暮暮已經忘了她的幽靈外表沒有保質期似的。她本想指出這點,但相反,她如夢似幻地歎了口氣,演了起來,“我最親愛的暮暮喲!你是一道靚麗無比的風景,是這馬間地獄裏的一束陽——唔唔!”

她還沒說完就被暮暮慌裏慌張地用魔法堵住了嘴。

“謝謝你。”天角獸一字一板地說,能笑的話瑞瑞保準又會笑出聲來。

等暮暮終於放開她了,瑞瑞接著說,“你把樓梯封上了沒有?”

暮暮點點頭,“我設了一個屏障來防止她們下樓。要想解除就得把我打暈才行。”

瑞瑞點點頭,“漂亮!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她最不希望發生的就是通宵派對提前取消或者進行過程中出了意外,所以她和暮暮幾乎花了一整周時間來確保圖書館盡可能地安全。迷宮對暮暮越發抵觸了,一旦她靠近就會啟動,但隻要璿兒展開書盾,它就會立刻停息。

隻有阿傑和小蝶知道一周前發生了什麼。小蝶擔心壞了,但迷宮暴走襲擊馬的事實並沒有打消她想要看望暮暮的心情。蘋果傑克在看到安全措施後也放寬了心。

“她們來啦!”甜貝兒的叫聲從遠處響起,結束了她們的漫談。“瑞瑞!暮光公主!”

瑞瑞站起來拍拍蹄子。“好戲開演,親愛的!噓!快去藏好!”她催促道,朝她的心上馬打個蹄勢。

暮暮拋給她一個淘氣的眼神,接著瞬移走了。瑞瑞也動身去喚吊燈下來,星兒聽命,一變為燭台的形態,館內隨之沉入一片黑暗。伴著星兒的亮光,瑞瑞朝圖書館入口處走去。

“快啊,瑞瑞!”飛板璐喊道;她、甜貝兒還有小蘋花都在隧道口邊等著了。

四馬穿過隧道,爬上樓梯。她們剛從活板門裏鑽出來就發現阿傑、小蝶和萍琪正朝著凹坑邊緣過來了。

“——那也不算太~糟啦,蘋果傑克!好多小馬也不相信我的話,真的!”說話的是萍琪,聲音大到估計整個森林都能聽到。她兩眼是蒙著的,畢竟這是她再三要求。“我肯定酥皮餅沒有生你的氣,也沒有生你父母的氣,也沒有生你祖父母的氣,也沒有生你祖父母的祖父母的氣,也沒有生你祖父母的祖父母的祖父——”

“好啦,甜心,你回頭再慢慢盤吧。”蘋果傑克打斷她的滔滔不絕,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她背上扛著一個大籃子,瑞瑞可以想象裏麵裝著阿傑答應過要帶來的蘋果派。

“但,還有好多小馬沒說到呢!”萍琪抗議著,仍直直地往坑裏走,蘋果傑克一個眼疾蹄快把她拉回來。“為啥不走了啊?這次我沒有摔跤啊!還是說我已經摔跤了?”她邊問邊亂揮著蹄。

“嗨,大家!”瑞瑞喚道,萍琪一聽驚喜地倒吸一口氣。

“瑞瑞?!聽上去是瑞瑞的聲音!是瑞瑞嗎?!意思是我們到了嘛?!”她慌忙問道。不等有馬回答,她就扯下了眼罩,兩眼睜得大大的。

瑞瑞高興地望見萍琪張大了嘴,目不轉睛地盯著橡樹。緊接著她毫無預兆地衝了過來,又一頭栽進坑裏摔了個底朝天,就跟瑞瑞第一次找到圖書館那樣。

瑞瑞急忙跑過去扶起她,“萍琪!天,沒事吧?!”

萍琪熱情地點點頭,顯然興奮得顧不上這一摔了。她跑向樹,留瑞瑞在原地等後來的蘋果傑克和小蝶。過了一會兒,瑞瑞再回頭看樹,發現萍琪和可愛標記童子軍在活板門周圍擠作一團。

“瑞瑞!”萍琪大喊著指向樹上的金屬牌匾,“就跟你說的一樣耶!”

瑞瑞笑了,跑上前用魔力提起活板門。“我們下去吧?”話音剛落,萍琪歡呼一聲,直接彈跳了進去,隨即卻又灰溜溜地爬回來了,問瑞瑞要不要先走,瑞瑞開懷大笑——畢竟裏麵確實太黑了嘛。

有了瑞瑞的照明,雌駒們一個接一個地跟著她踏進漆黑的隧道,萍琪緊跟在瑞瑞屁股後麵,一路上不停地問東問西,比如暮暮會不會喜歡她呀,圖書館長什麼樣呀,還有書本是不是也是像幽靈一樣?

“那樣根本不合理!”飛板璐說,她是最後一個進入館內的。

“顯然完全合理!”萍琪反駁道,在黑暗中眯起兩眼。“電燈開關在哪兒?”

“小蝶?能勞駕你一下嗎?”瑞瑞問,無視了一旁的妹妹不甘心地嚷著讓她來做。

黑暗中,隻聽小蝶笑了幾聲,然後清了清嗓子。“星兒?請開燈。”

“星兒是誰?”萍琪緊張地低聲說,“你從沒跟我說過這匹雌駒!還是雄駒?還是天外來駒?”

星兒飄上天花板變為了一盞枝形吊燈,回答了她的問題。圖書館霎時燈火通明,萍琪激動的喘息也隨之回蕩在整個房間。

“我、的、天、呐。”萍琪瞪圓了眼,說。

瑞瑞差點忍不住大笑出聲。

“如何,很壯觀吧?”她跑上前,再轉身麵向萍琪,伸出一蹄,劃過呈現在她們麵前星羅棋布的書架。“歡迎來到暮光閃閃公主的圖書館!殿下恭候著您的來訪,派女士。”

不等她接著說,萍琪就嗖地衝了出去,幼駒們也緊跟其後開始了一場說走就走的圖書館大發現,負責護駕的則是小蝶,確保她們不會靠近目前被列為禁區的迷宮。

“所以,公主殿下在哪兒?”蘋果傑克問道,把籃子放在一旁的桌上。“我還以為她會來迎接咱呢。”

瑞瑞一溜煙跑向書架,“我希望她是藏起來了!我想如果讓她倆的見麵變成一個驚喜肯定合萍琪的口味!”

她向圖書館深處摸索前進,萍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就跟平常一樣興奮。沒過一會兒那匹雌駒就現身了,看來是要彙報她的發現。

“瑞瑞,我沒找著公主!”她大聲說,但看上去也沒有太失望。“但我找到一堆好老好老的書!寫的都是關於石頭的!你覺得暮光公主會同意我給家裏借幾本嗎?!我姐姐石灰最喜歡石頭啦!”

“我確信她會很樂意借給你的,”瑞瑞回答,“要不你現在就去挑你想借的吧?”

“好嘞好嘞好嘞!”萍琪歡呼著,再一次跑沒了影兒。

暮暮在哪兒呢?瑞瑞尋思著,也是時候拆開這個驚喜了吧。出於被暮暮喜歡在書架上活動的習性培養而成的習慣,她抬頭看去,接著忍不住揚起了嘴角,天角獸正立在附近的一個書架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萍琪。

過了一會兒,公主瞬移到地麵上,無視了瑞瑞的存在,轉而往走廊裏偷瞄著,尾隨粉色的雌駒。瑞瑞腦子裏蹦出一個缺德主意,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可謂馬生遺憾了。她盡可能悄無聲息地溜到暮暮身後,然後彙聚起她所有的魔法,將自己瞬移到天角獸麵前。

“哈,找到你了!”

暮暮咿的一聲向後跌去,被突然出現的獨角獸嚇了一跳。

“哎呀呀!”瑞瑞邪魅一笑,“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吧?”

“瑞瑞!”暮暮急促地低聲說,用魔力把瑞瑞拉進過道裏。“別那樣嚇我!你不是想讓我給她一個驚喜的嗎!”

“聽我說,我改主意了,”瑞瑞厚臉皮地答,“好了,噓!別動!”她轉過身去,清了清嗓子,然後出聲喊道:“噢!暮暮!你在這兒啊!”

從遠處傳來的驚歎聲響徹整個房間,瑞瑞屏住呼吸,盯著過道拐角處。沒過多久她的等待就有了回報,隻見一張粉紅色小臉慢慢、慢慢地從過道末端探出來,在看到兩匹雌駒的瞬間又迅速縮了回去。然而不到一秒,萍琪的臉就再次探了出來,她小心翼翼地走進過道裏,兩眼緊盯著微笑的天角獸。

瑞瑞走到一邊,滿意地觀看這一幕。

萍琪慢騰騰地來到公主麵前,盯著她不放,看到這匹粉色雌駒徹底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可真別扭。此外在瑞瑞預想的所有展開中,她也全然沒料到會看見陸馬眼眶邊的淚水。

“你的樣子就跟……就跟露娜公主給我看的一樣……”

暮暮愣了一愣,但麵對萍琪孩子氣的笑容,她也重拾風度,回以笑靨。

“你好,萍琪派。很高興認識你。”她剛說完就被萍琪的一聲吸氣打斷了。

“她知道我的名字!”萍琪緊張地小聲說,“她知道我的名字……”她話語裏的震撼漸漸融化在了緊張的咯咯笑聲中,不消一會兒,原來的萍琪便回來了,盡管淚水仍在眼眶裏打轉,她還是原地一蹦一蹦的。

“嗨、嗨,暮光公主!我是萍琪派!露娜公主跟我說了好多有關你的事!”她一連鞠了好幾躬,不等暮暮反應又說了下去,“還有你看!我給你做了禮物!”

她從鞍包裏摸索一陣,掏出一個塑料袋,裏麵裝著一個杯糕。

“我在森林裏頭摔跤了,所以壓得有些扁扁的,但味道還是超級讚,我保證!”她信誓旦旦地說,點頭如搗蒜。“我知道你現在還不能吃東西,但當地的甜品店幫我施了一個魔法,隻要把杯糕留在這個袋子裏就可以保持三個星期不變質!”

瑞瑞差點撲哧一聲笑出來。在三個星期內救出暮暮!那得要杯糕之神賜福呐……

“噢,呃,謝謝你。”暮暮回答,用魔力接過袋子,端詳了一會兒杯糕,隨後把它傳送走了,不再說話。

瑞瑞頓感不安。暮暮早就在盼著問萍琪各種各樣關於露娜的問題,她怎麼還沒開口呢?

“露娜公主跟你說了我的事情?”她突然發問,好像沒有經過大腦允許就脫口而出了似的。

萍琪馬上點點頭,“嗯哼!天天說!偶爾她心情特別好的話就會給我放關於你和她的那些傻傻的記憶!就比如她說,有次在天文塔,一隻可愛的小老鼠溜了進來,把你嚇得瘋狂尖叫還差點打碎了望遠鏡以及——”

瑞瑞眨眨眼。“暮暮?”

暮暮直接無視瑞瑞。“不,我的意思是……她沒有……”她支吾起來,用蹄上下左右比劃著。“她沒有……說我的壞話嗎……?她沒生氣嗎?”

瑞瑞對暮暮皺起了眉。“暮暮,我們都談過——”

“生氣?!她生什麼氣呀?!”萍琪驚呆了,“別傻了,笨笨!除非是傻得好玩,那樣你傻出天際都沒關係!但你不屬於那種好的傻!你就是單純地在犯傻!”萍琪搖搖頭,再次把蹄伸進鞍包裏,並沒有掏出第二個壓扁了的杯糕,而是一個密封得整整齊齊的信封,遞給暮暮。“瞧!”

瑞瑞傾過身子打量起了信封。瞧這彎彎曲曲的粉色筆跡不難猜出是誰寫的,但勾起瑞瑞好奇的還是落款處的姓名。

“‘露娜公主’?”她對萍琪眨眨眼,問。這難道不是,呃,不可能做到的嗎?

萍琪點點頭。“嗯哼!露娜公主想給暮光公主寫封信!”她在原地蹦蹦跳跳地答。“你瞧,我跟她說我會幫忙,可是我的天呐,這個真的太太太太難弄了!因為要露娜公主在夢裏把信的內容講給我,然後我再醒來抄下來,但我老是記不住她講了什麼!我就隻能不停地醒醒睡睡,因為我有時隻記得幾個字,有時隻記得結尾忘了中間,結果花了整整一星期才寫完!感覺好像寫了一輩子!但我們成功了!……呃——有可能我漏了一兩句話,但我感覺也還過得去啦!也有可能搞砸了,但你們想的話我可以再寫一遍!”她心滿意足地深吸一口氣,隨後想起了什麼。“哦!哦,我保證我壓根不記得寫過什麼了!再不濟也就還記得每一個字的程度吧,但我發誓不會說出去的!”

瑞瑞看向暮暮,期望能看到天角獸向萍琪道聲謝,但眼見暮暮魂兒都被信勾走了,她決定還是由她來開個頭。

“哎呀,萍琪!這可真是太辛苦你了,”瑞瑞說著,向雌駒低頭致敬。“暮暮肯定會很感激你的,對吧暮暮?”

暮暮抬起頭,“嗯?哦、哦!對,謝謝你,萍琪派!真的很感謝……”她聲音逐漸小了下去,注意力又一次被那信攫住了,一看就想讀得要命。

“過來,大夥兒,”遠處的蘋果傑克喊道,“我可不想一個馬擺好桌子和這些過夜用的家夥!”

“噢!我想幫忙!”萍琪大叫著從瑞瑞和暮暮身旁衝出去了。

暮暮耳朵向下彈了彈。“噢……呃……”

瑞瑞笑了。“我們來搞定,親愛的。你就好好讀你的信吧?”

暮暮皺起眉頭,無疑是在考慮這麼做。但讓瑞瑞吃了一驚的是,她搖了搖頭,把信傳送走了。

“我待會再讀。”說完,她對瑞瑞笑了笑,指指圖書館大廳。“我們走吧?”

瑞瑞不太情願就那麼讓暮暮推掉這事,尤其是她十分確信暮暮是在害怕讀信——天角獸臉上顯出的不安更是證明了這一點——但她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露出微笑,跟上了暮暮。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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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我懂你的感受,但能不能至少試著別擺出那麼一副受刑的表情?”

瑞瑞坐在一張擺滿了美味蘋果派的桌子旁邊,她真希望能幫可憐的暮暮做點什麼。當其他小馬都在大塊朵碩的時候,她隻能坐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目光充滿了饑餓——以至於瑞瑞擔心她真的會流出口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