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瑞!等等我!別跑了!”

瑞瑞什麼也顧不上了。

她顧不上小蝶的懇求,顧不上阿傑的呼喚,顧不上妹妹和朋友們的哭喊,也顧不上落在火車上的行李。即使此刻天崩地裂,也無法阻撓她衝向暮暮的圖書館的心。

拜托,一定讓我見到她,拜托了。

回想起她麵對過的所有威脅、涉足過的所有險境、經曆過的所有自以為心驚膽戰的時刻,直到這一刻降臨,瑞瑞才意識到她從未如此真實,如此深入骨髓地感受過恐懼為何物。

在平日,從火車站到家需要十五分鍾的路程。而在她的天都要塌了的那一日,她隻用了五分鍾。她徑自跑著,聽不見撞見她的小馬向她問好,感受不到胸腔的疼痛,也顧不上被她遠遠落在後邊的朋友們。

她跑到精品店門口,沒看見本應等候著她的到來的兩隻貓頭鷹的身影,心頭又是一陣抽痛。

“不,”她哽咽著,而後繞著家一圈圈地跑著,絕望地呼喊著,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艾勞拉!瑟彌斯!你們在哪?!”

無論她怎麼喊,它們也不見蹤影。時間一秒又一秒地流逝,瑞瑞止不住地發昏,最終徹底脫力,跌坐在了地上。

“瑞瑞!看在小馬的份上,站住!”

她回頭,看見阿傑向她跑來。她就像一個被外力提起的木偶般站了起來,等到蘋果傑克追上來時,她輕輕開口道 :“貓頭鷹不在。”

她的聲音微弱而空洞,就像是她的死刑宣判已經下達,僅僅是傳達給一個看上去關心她的過路馬。貓頭鷹不在。

蘋果傑克沒有立刻回應,而是後退幾步,看著精品店,隨後向入口衝去。盡管瑞瑞昏昏沉沉,她還是聽見蘋果傑克在喚貓頭鷹。片刻過後,她回來了,雖是麵色鐵青,但不及瑞瑞臉上那般爬滿絕望。

“咱回來早了,瑞瑞。暮暮公主以為咱明天才到呢。”阿傑用一種沉穩的口氣提醒她道。“咱確定不是因為啥詛咒,隻要等到貓頭鷹過來就——”

“我知道路。”瑞瑞輕聲說。

她知道去圖書館的路。她不需要什麼貓頭鷹。她不用等。她等不了。她知道路。她二話不說直接起身想要衝出去,卻被阿傑一把拽了回來。

“慢著點,甜心!你現在這個樣子,哪兒都別想去。”蘋果傑克說道,換來的是瑞瑞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你這麼瞪我也不管用,你現在的狀態,比咱家的蘋果酒糟還要糟,怎麼說我也不能放任你出意外啊!”

“放開我,蘋果傑克,立刻,馬上!”瑞瑞又驚又怒,拚命想要掙開蘋果傑克的蹄子。“我等不到它們回來!拜托,暮暮她——”

“瑞瑞!阿傑!”

她倆轉身,看見小蝶與童子軍們跑了上來。瑞瑞又掙紮了一次,但蘋果傑克紋絲不動。

“阿傑,求你了——!”

“小蝶,你待在這兒看好孩子們,”阿傑命令道,而瑞瑞終於放棄了掙紮,轉而用眼神懇求著她。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小蝶有些猶豫。“可是……我……”

“拜托了,小蝶。得有小馬在這裏看著孩子們,以防她們偷偷跟過來。”阿傑總算放開了獨角獸。“我跟瑞瑞去看看還能不能找到公主。”

“那我們呢?我們也想——”小蘋花說。

“絕對不行,”瑞瑞打斷道。難忍的衝動讓她想一走了之,但作為長輩的責任感還是按住了她。“你們就待在這,沒有可是。”

沒等回話,瑞瑞拔腿便走,也不管蘋果傑克跟上沒有。她又一次飛跑起來,心髒狂亂地跳著。當無盡之森映入眼簾,瑞瑞跑得更快了。

她知道路。

她知道路,她百分之一百二十知道路,她閉著眼睛也能在樹林裏找到路。什麼詛咒,什麼公主,什麼都不能阻擋她找到暮光閃閃。隻要再過十幾分鍾,她就會在圖書館裏,不是祈願,而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似乎跑了有一輩子那麼久,瑞瑞終於跑到了林地的邊緣。她停下來,勉為其難等阿傑一會。

“瑞瑞,”阿傑開口了。瑞瑞知道雖然雌駒不會再阻攔她,但也並不意味著會支持她。“你百分百確定該怎麼走嗎?”

“我確定。”瑞瑞答道,她確實確定,因為她沒有第二個選項,她拒絕接受其它選項。

“萬一你不確定呢?萬一詛——”她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魔法力場合上了。

“你敢再說一句,”瑞瑞近乎咬牙切齒。她強迫自己把裂盾的話記在心上。“連想都不要想,蘋果傑克。根本沒有什麼詛咒。”

根本沒有什麼詛咒。現在這句話是她新的信條了,令她痛苦萬分的信條,因為她拒絕相信其它一切可能。過了好一陣子,她才鬆開了蘋果傑克的嘴。阿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瑞瑞轉身進入森林,還沒過一分鍾就感到了不適。

不是像“她的心在滴血”那樣帶著修辭手法的,心理意義上的不適,而是真正的生理不適,她感到陣陣眩暈,好像身體裏的血液盡數流失了似的。她飛奔的步伐慢了下來,越是沿著她確信的方向深入,她就越來越不確定了。於是她從慢跑變成了走,最後徹底停下了。

她站立不動,抬頭望著樹林,對方向感到迷惘。天殺的!她已經亂了陣腳了,還怎麼集中注意力?找條路怎麼就這麼難!為什麼偏偏要現在掉鏈子?是她內心的恐懼終於吞噬了她嗎?

她轉頭看向蘋果傑克,正準備在她質疑自己的時候堅持說自己認路,卻發現蘋果傑克也是一幅不對勁的樣子。她臉色蒼白,不住地用蹄子揉著自己的額頭,與瑞瑞四目相對。

“你也感覺到了,對不?”

雖然是個問句,卻不是個問題。

瑞瑞後退一步,立刻扭過頭去。“感覺到什麼?我什麼也沒感覺到——不,我感覺很好,好極了!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尖聲說道,還不屑地哼了一聲,全力無視心頭逐漸沉重的感覺,因為她很好。“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肯定是你的錯覺!”

“甜心——”

瑞瑞發出噓聲讓她閉嘴,隨後再次把目光投向密林。她深吸一口氣,全神貫注於感知四周的地形和圖書館的所在。花了不少工夫,不過在察覺到某條路似乎在呼喚她時,不適感也消退了一些。

“快,跟緊我!”她衝了出去,又找回了信心。恐懼曾遮蔽了她的視野,但現已消散,她也一定能找回正確的路。

就在這邊。

她越是這樣想著,就越確定就是這條路,而森林似乎也開始為她指引方向。就在前麵了,馬上就到了,馬上,她就能到達那棵熟悉的老橡樹,馬上,她就能在樹下找到暮暮,沒有受到任何詛咒的威脅,完好無損的她。她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近了,最終,她停下了,她的心跳也險些一同停止。

她沒有到達圖書館。

她迎麵撞見了兩頭木精狼,它們端坐在地上麵對著她們,就好像它們的主人命令它們在此等候,美餐自己會送上門來一樣。

“別動。”阿傑低聲說,但顯然還是不說的好。

兩頭狼站了起來,口中流出綠色的涎水。它們靜靜地立著,顯然是在等雌駒們先動。

最後,還是瑞瑞率先打破僵局。她示意蘋果傑克去一側,她去另一側。不可避免地,她們會各自落單,可站在原地不動就是等死。阿傑並不放心,但當瑞瑞發出大喊時,兩匹雌駒都跑了出去。

至少,蘋果傑克逃脫了,可瑞瑞徑直撞上了第三匹木精狼,摔倒在了地上,而她還沒來得及舉蹄反擊,狼就撲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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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瑞做了個夢。

那個夢沒有描繪她的抱負和目標,譬如成為世界知名的服裝設計師,或是救出暮暮,僅僅隻是一個夢。多虧了一本安全性存疑的心理學書以及在暮光來源不明的躺椅上度過的五個小時,現在的她可以在自己的內心最深處暢遊。

她夢見一頭凶猛的木精狼襲擊了她。那時她正徒步穿過無盡之森,尋找一棵傳說中的樹,自以為走在正確的路上,不料卻闖入了這些凶獸的地盤。

她拚命掙紮,卻拚不過木精狼的速度與力量,一條腿落入它的口中,它的利爪與尖牙撕扯著她的血肉。她痛苦萬分,大喊著救命,深信死神已經降臨她身畔。如果死亡能清除這疼痛,那她情願欣然接受。然而這並沒有發生,她最終戰勝了野獸,逃出生天,抵達了圖書館。

她在圖書館裏看見了暮光閃閃,她正倚靠在圖書館的入口,讀著一本書。她是多麼美麗啊,相比疲憊不堪的自己是多麼的賞心悅目啊。她忽然這樣想。

瑞瑞走近她,試圖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

“一匹木精狼差點咬了我。”她說道,語氣平靜得就像寒暄。今天天氣如何?挺不錯的。哦對了,我差點被狼吃了,真是段難忘的經曆啊。以及說真的,它該嚼嚼口香糖了。

暮暮抬起頭。“差點?你確實被狼咬了。”

瑞瑞觀察自己的腿,沒有看到任何傷痕。的確,先前的疼痛她感覺到了,但也許那隻是急火攻心的錯覺。她的腿白璧無瑕,一如當初。

“喔,對,但我這不是逃出來了嗎!”瑞瑞俏皮地眨眨眼睛。

“哦?”暮光皺起眉頭。“真的嗎?”

瑞瑞驚醒了。

時值深夜,燈火闌珊。瑞瑞勉強能分辨出自己在一間白色房間內。她想要起床,但一股刺痛從後腿上傳來。她呻吟一聲,倒了回去。

“你朋友都不在,所以我就直說了。瑞瑞,你這馬真硬核。”

瑞瑞扭頭,看見雲寶黛茜正靠在離床不遠的沙發上,衝她笑著。“……什麼?我在哪?”

“醫院。”雲寶答道。“你已經躺了三天了。”

瑞瑞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她還想爬起來,但劇烈的疼痛讓她叫出了聲,不得不躺了回去。瑞瑞掀開被子,發現自己的右後腿裹在一層層的紗布裏,表麵都染成了淺紅色。

我……真的被咬了嗎?不是做噩夢嗎?

“我去,你得換紗布了。”瑞瑞腦中恐慌的高鳴淹沒了雲寶的聲音。“我叫護士去。”

“蘋……蘋果傑克怎麼樣了?”瑞瑞視線仍然鎖定在前腿上,聲若蚊吟,“就……就是那個陸馬雌駒……”

“她活著呐,隻是受了幾處抓傷。她救了你一命。”雲寶按了下牆上的按鈕,然後躺回沙發上。“之前有個護士告訴我,蘋果傑克背著你進來,你在她背上那樣子可以說是,呃,不省馬事吧。”她從沙發上抄起一塊寫字板,掃了一眼。“看這上麵寫的,差不多就是木精狼把你的腿當狗咬骨似的咬,咬斷了幾條韌帶,要好幾個星期甚至更久才能好。”她朝瑞瑞揮了揮。“要看不?”

瑞瑞緩緩搖了搖頭,躺回了床上,心如死灰。

“放寬心,瑞瑞。傷疤酷斃啦!”雲寶嬉皮笑臉地說。“一個帶疤的可愛標記真的再硬核不過了。”

帶……帶疤的可愛標記……?

“你來這裏做什麼?”瑞瑞問道,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接著她又意識到了些什麼。“你見到露娜公主了嗎?”

雲寶黛茜咧開嘴笑了。“要是沒見到我就不來啦!其實我還想帶上萍琪的,可她在家還有事要忙。你朋友們也告訴我你們去了中心城,我還想問結果如何,可她們都不願說,所以我想鐵定是黃了。”

記憶如潮水般湧現。丹薩公主、皇宮、森林……詛咒……還有暮暮……

“不過我沒見到丹薩的跟屁蟲,”黛茜繼續說。“我猜他們看你成不了氣候,幹脆放你一馬了。”

的確,如今瑞瑞已經是殘廢一個,還能成什麼氣候呢?

頂著疼痛,瑞瑞試著坐了起來。“雲寶,你——你一定要見到暮光公主……”

“行啊,”黛茜不以為意。“我本來昨天就要過去了,可你朋友們不願意帶我,可能是被你的遭遇嚇怕了吧。不過小蝶說貓頭鷹可以帶我。你放心,我會告訴公主你還沒死的。”

瑞瑞感覺自己又要陷入昏睡了,但無論如何都要見到暮暮的執念還吊著她一口氣。

“雲寶,拜托了,你……你一定要幫忙找到公主們……”話語不受控製地衝口而出,隨之而來的情感爆發就像打在她身上的一個激靈。她凝視著雲寶,又一次體會了身體仿佛被一股外力驅動著的感覺。“拜托了。”

雲寶眨巴了下眼睛,有些吃驚。“我答應啊!別這麼嚇我。”她清清嗓子。“瑞瑞,你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去找暮光公主的。”

然而瑞瑞沒能聽到她的安慰。她已經癱倒在了床上,意識回到了她森林中的公主身邊。她睡啊睡啊,從黑睡到白,再從白睡到黑。就在某一天早晨,她蘇醒了,看見她的三個朋友坐在床邊。

有那麼一會兒,她笑了,以為她們帶來了好消息。

然而,當她看見朋友們還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她的笑容凝固了。

她們先是問她身體是否安好,直到她彙報完了才給她提問的機會。

“所以說?!”她問。“怎麼樣了?!你找到貓頭鷹了嗎,雲寶?”

雲寶交叉著雙臂,雖然她是在看著瑞瑞說話,但又好像在躲著她的目光。

“貓頭鷹不管用。”她直截了當地說。

“什麼意思,什麼叫‘貓頭鷹不管用’?”瑞瑞小心地問。那可是貓頭鷹啊,雲寶也清楚絕對不可能不管用的吧。

雲寶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耳朵也耷拉下來。“是,我知道聽起來不可能,但是你沒聽錯,我說的就是‘貓頭鷹不管用’。我試了,跟著它們進林子,但無論我們怎麼走,都能碰見木精狼,連那兩隻鳥都糊塗了!”

“這不可能!”瑞瑞一口回絕。不顧腿傷傳來的劇痛,硬撐著坐了起來。“你——!你肯定是——!”

“要是貓頭鷹也被詛咒了呢?”蘋果傑克突然插了一句。

“不!”瑞瑞不依不饒,一蹄打在床上。“肯定是雲寶黛西哪裏做得不對!”

“我才沒——!”

“你就是!”瑞瑞不讓她說完。“等我從這個慘淡的病房出去,我就跟著貓頭鷹走,然後你就明白了!說起來它們什麼時候回來?我要給暮暮寫信,告訴她……告訴她……”

她看見蘋果傑克和小蝶又垂下了腦袋,停下了。

“怎麼了?”她的怒氣消退了些。“你們怎麼這個樣子?出什麼事了嗎?”

小蝶咽了口唾沫,說:“暮光公主給你寫信了。”

“什麼?!”瑞瑞大吃一驚。“什麼時候?!你們怎麼不告訴我?!”

小蝶從地上的鞍包裏取出三封信。然而,她並沒有交給瑞瑞,而是繼續說著。

“我來看你的時候你都在睡覺,”她解釋道。“我還沒打開過。”

“噢,那還等什麼呢?”瑞瑞伸蹄要信。“我得告訴她——”

“她已經知道了。”阿傑插話。

“她昨天寄了一封信,是給我的。”小蝶繼續說,翅膀不知道怎麼放才好,一直亂動,目光也躲躲閃閃。“於是我就跟她說了詛咒的事,還有……”

她沒有說下去。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

“你,”瑞瑞氣若遊絲,她前蹄撐著床墊,努力穩住自己。“你一定要告訴我你沒有提到我被狼咬傷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