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說的這話就像是一句咒語,所有人在刹那間都閉上了嘴巴,耳邊隻剩下風擠出巷子時跌跌撞撞的聲音。
我們沉默地看著男孩,他的臉上掛著充滿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腦癌……晚期。”
在生死麵前,那些所謂的情情愛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於是剛剛起哄的那群人又紛紛關心道:“啊……怎麼回事呀?”
“哥們兒,你沒開玩笑吧?”
“你身體還行嗎,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
我默不作聲,一直看著男孩回複那些問題,他很緊張,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細汗。我能看出來他不擅長人際交往,可能是因為大限將至,他想走出舒適圈看看。
生命是一張懸而未決的網,人生就像是一部限量版的電影,作為主角的他,還沒來得及成長和蛻變,就被宣告結局。所以他隻能慌忙做出決定,匆匆做出改變。他沒有錯,他隻是不想自己的電影爛尾。
我喝完了那瓶價值六十八元的酒,苦澀的味道還在口裏回味。我站起身,向大家告別。眾人七嘴八舌地挽留我,要聽我的故事。
我打趣道:“能有什麼故事呀,今晚回去都不知道該怎麼跟老婆解釋自己花六十八元喝了瓶啤酒的事,那可是我一個月的零花錢呢。”
他們笑著,我揮手在這笑聲中離去。
時間已過零點,新的一天開始了。天空依舊黑著,風依舊刮著。我背對著風點煙,轉頭卻看見了一個單薄的人影。
是那個男孩,他一直跟在我後麵。
被我發現後,男孩在原地愣了一下,隨後走上前來:“哥,你那瓶酒我請你喝吧。”
“為什麼?”
“你剛剛不是說,那是你一個月的零花錢嗎?我尋思……我一個快死的人,錢留著也沒啥用。”
我嘴角上揚,伸出手拍了拍他消瘦的肩膀:“沒有,沒有……那是開玩笑的。”
男孩也笑了笑:“那就行。”
我的心頭湧上一股酸澀,這樣單純善良的孩子,為何會被老天剝奪活著的機會?世俗確實不公,我方才應該痛罵兩句再走的。
我熄滅了剛點著的煙,問道:“小夥子,你是大理人嗎?”
“不是,我是黑龍江的,來這裏旅遊。”
“那你這段時間,應該去過很多地方了吧?”
“嗯,之前想去的地方都去過了……最後發現大理比較舒服,想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死在這兒。”
我點了點頭表示讚許,之後我們就陷入了沉默,但都沒有想離開的意思。於是我指著身旁的青石台階,問道:“想跟我聊一會兒嗎?”
男孩應了一聲,隨後便和我一同坐在了那裏。
他叫楊天舟,今年才十九歲。考上心儀的大學後就查出了腦癌,無奈之下退學。他接受過治療,可已經無力回天。醫生說他還有半年時間,他想出去看看,像所有人以為的那樣,男孩不想留下遺憾。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晚風有些喧囂,它們吹來吹去、無憂無慮,在耳邊留下聒噪的尾聲。
我喜歡風,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父母給我起名叫成風的原因,我真的渴望成為一縷風。我會一直跑,跑出這充滿煙火味的世俗。
以前常常聽說大理是療傷之都,對於那些受了精神層麵的傷害的人,這風就是一劑良藥。但對於身板孱弱的楊天舟而言,這風更像是老天無情且無形的巴掌。
我們坐了很久,卻沒有聊多少。就像我以為的,楊天舟確實是個不擅交際的人,他不僅不會主動拋來話題,還動不動終結話題。
沉寂良久,楊天舟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哥,我能看看你老婆嗎?”
我吃驚於他的問題,便順著話說了下去:“你看我老婆幹啥?”
他支支吾吾:“我,我……說不出來意思,就是……想看看你們在一起時的樣子。可能是因為我快死了吧,腦子裏經常有奇怪的想法。”
楊天舟解釋不出來,但我卻有些理解了。我記起史鐵生先生寫過的一句話:一個經常把死字掛在嘴邊的人,並不是真的想死,而是還在渴望愛。我想他也是這樣,渴望看見幸福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