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擋路的眾人自動給趙樂伊讓出一條道,這條道路直通正前方的舞台。桑隼在路的盡頭抱著把琵琶,滿眼期待的等著她。
無奈之下,趙樂伊頂著額頭微微暴起的青筋,在眾人期待與鄙夷的目光中,走上了四時春設立在大堂正中間的台子上。桑隼好像薪火傳遞般,十分鄭重地將他懷裏那把精致的琵琶遞給了趙樂伊。
她麵無表情地接過琵琶,望著琵琶上那陌生的四根琴弦。那一瞬間,趙樂伊的心裏好像長出了一片青青草原,草原上是千萬隻土狗在來回奔跑。
趙樂伊坐在舞台中間的椅子上,然後嚐試撥動了琵琶上的四根琴弦——
那一瞬間,全場噤聲。
響了?
這、這弦竟然響了?!
一上午都沒人能奏響的琵琶,落到她手裏竟竟然響了?這得多倒黴才能發生這種事情啊!!!
隨著場內的安靜,趙樂伊卻一下子不淡定了。
這接接下來該怎怎麼辦?!!
台下的人看見趙樂伊撥響琴弦後卻半天不動,不少原本期待的目光,漸漸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但也有的人覺得趙樂伊隻是保留實力,還沒想好要彈奏什麼曲子,所以仍在醞釀。畢竟這樂師的心思,哪裏是他們尋常人能全然摸透的呢?
但隻有趙樂伊知道,此時,她一個人環抱琵琶坐在台上,心裏正在經曆一場空前浩大的兵荒馬亂。她從前失明的時候,曾被小安陽當著眾後妃的麵霸淩和數落,安陽很小不懂事的時候,一向看不起她這個瞎了的妹妹,總是當著眾人的麵給她不堪,讓她下不來台。而圍觀看熱鬧的後妃和太監宮女也順著安陽的數落,一起嘲笑和奚落她。大家嘴上的話都說到很漂亮,但有點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一語雙關的話語裏透著滿滿的鄙睨與狠毒。但那時,或許是因為看不見大家的表情、人數、眼神……等等之類的原因,就算趙樂伊覺得難受,那也是她可承受範圍之內的難過。可如今,當她能夠看見這些曾經看不見的東西時——
她忽然感覺到了……人的可怕。
一個人的可怕是有限的,但是一群人的可怕……沒有上限!他們什麼都不用做,僅僅隻是所有人在同一時間滿含期待地關注著她,就能讓毫無準備、且根本不會彈奏琵琶她感覺到窒息!
“怎麼了?雷聲大雨點小?公子莫不是根本不會彈琵琶?”
“吵什麼吵!小公子定是驚訝自己竟然能撥響琴弦,正在思考要演奏什麼呢!”
“照我看呀,這小公子能撥響琴弦純粹就是巧合!”
“加油!公子!”
一時間,酸的、等著瞧好戲的、嚐試鼓勵的……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話,這些言語從堆滿了人的台下,以及站滿了人的二三樓傳入趙樂伊的耳中,通通變成了聒噪。
她一個字都聽不清,望著那些關注者們的眼睛、他們的神情……趙樂伊隻覺得此刻的心情又惶恐、又煩躁。
怎麼辦……該怎麼辦?
她原本就不會樂器,直接告訴大家真相嗎?可是麵對那些充滿期待的目光,應該讓那些眼裏有光的人們失望嗎?
彼時——
一隻蜻蜓從門外,穿過人群,緩緩飛到趙樂伊的身前。它們對視一瞬,蜻蜓便飛到了趙樂伊的肩旁,落在了她的右肩上。
包小昂:“不要慌。”
這還是趙樂伊第一次聽見包小昂的聲音,雖然稚嫩,但卻意外顯得很穩重。給人一種可以相信他的感覺。如果他不是出生前就被吃掉了,也許成長至今,也是一個內斂且能給他人帶來力量的好少年了吧。趙樂伊忽然覺得出生之前包小吟為了汲取充足的養分而吞噬了弟弟,不一定是包小吟足夠殘暴,或許是包小昂足夠堅定與溫柔。
包小昂:“你放輕鬆,把雙手的掌控權交給我。”
趙樂伊深呼吸後,按照包小昂所說的照做。奇跡的是,或許當真是這個少年太能給予他人力量了,幾個呼吸之後,趙樂伊竟真的放鬆與平靜了下來。即便台下人聲鼎沸、人滿為患,眾人的目光裏有嘲弄、有看戲;有激動,有鼓勵。此刻仿佛都不重要了。因為趙樂伊已經看不見他們了,方才那些沉重的壓得她幾乎快要窒息的眾人的期待感,此時仿佛全都煙消雲散了。
她不必非要去回應他人的期待,因為她才是被眾人高高捧起的那個人。大家其實,都在等著她摔下來呢。
雙手失去知覺的同時——
琵琶的琴音緩緩響起。曼妙清幽,餘音繞梁。時而婉轉悠揚,時而澎湃激昂。包小昂這一曲,不能說技藝十分高超,但是由於抱在趙樂伊懷裏的那把琵琶,確實是把世間罕見的好琵琶,所以隻需隨意一彈,那音符生來自有的美妙感覺便飄進了在座眾人的心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