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某種意義上,舟卓對周介也有與鄭老相似的情感羈絆,他也躺進棺材都忘不了周介這個人,不過他跟鄭老對周介的感情還是不太一樣。
一個是發自內心的敬佩和欣賞,而另一個是雖然敬佩,卻也單純的恨得牙癢癢。
那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
槐明的早上下了點小雪,舟卓工作完回來後,將院子裏的積雪,全都掃到了院子邊上。院中的樹梢上積了薄薄一層雪,下午的太陽將天空照耀得格外晴朗,舟卓與鄭老一起在院子裏曬著太陽,喝著清茶,閑暇時光聆聽鳥兒咕咕啾啾。
“遇到他時,我已經是個老兵了。像我這樣既沒有滿腔正義、打架又不厲害的老滑頭,能在大營裏活成老兵……”鄭老輕輕一笑,他望著遠處,似乎在看著他的過往“我說出來,你可別笑話我。我能混成老兵,必然是很缺德的。”
鄭老坦然地向舟卓承認了自己從前是個老滑頭。他不是什麼戰場上退下來的英雄,他隻是個很缺德而且擅長逃跑的人。他是騎兵,本身就坐得高望的遠,每回上戰場,別人都在注意對方的陣營、陣勢,而他隻會仔細觀察哪裏才是最好的作戰點。他必須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作戰,地勢要利於自己使用長槍亂戳。一個處於優勢的作戰點,對他的存活率是非常有幫助的。
他不會把他分析出來的情況告訴任何好兄弟,有時候他看見兄弟站在對他很劣勢的作戰點打架,他既不會上前幫助,也不會出言提醒。戰場上的任何行為都會讓他這樣的弱者丟掉性命,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為了兄弟兩肋插刀,連命都不要。
他會上戰場,隻是因為家裏需要出一個男丁從軍。而鄭新成家中,除了母親和媳婦之外,就隻有他一個男丁。他爹很早就戰死沙場了,他母親很苦,他家裏也很苦。他從小就沒有什麼金戈鐵馬的理想,他隻想好好活著。
他離家從軍時,他的妻子才剛懷上身孕。
他對軍功沒有欲望,他隻是想活下去,想留著一條賤命回家再見媳婦一麵。就這麼點渺小又卑微的要求了……
所以懷念起以前的戰友時,他總是很愧疚。他心底深處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英雄,他很缺德,不像大家誇得那麼好。在戰場上時,他明知他的好兄弟們要去了,卻不做任何挽救的行為。像他這樣冷漠的人,難怪老了之後老婆子會先他一步離世。也難怪他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活著,日日忍饑挨餓,病了沒人管,死了無人知。他早就看到他會有什麼下場,隻是他怎麼都沒想到他會遇到卓螞。
卓螞的出現,讓他覺得,如果當年妻子沒有小產,他的孩子平安出世的話……如果他的孩子長大成人、成婚生子後,他的兒孫也會像卓螞一樣與他一起這樣簡單的生活下去吧……
鄭新成一直覺得,自己會就這樣貪生怕死地一直平安活到退伍,離開軍營,離開戰場,然後回家先拜祭已去的老母,再見到多年未見卻一直被他放在心上的發妻。
但在退伍之前,他遇到了周介。
周介於萬人君中發現了他這樣一個惜命怕死的缺德之人,他發現鄭新成是個很擅長在戰場上趨吉避凶的人,雖說鄭新成打架不厲害,對兵法也一竅不通,但不論再驚險的戰場,每每平安無事活到最後的人,都有鄭新成。並且每回鄭新成身上都是些皮毛的輕傷,從未被敵方士兵重擊過。
觀察幾次後,周介便發現鄭新成並不是逃兵,他從不後逃,甚至每次都迎敵直上。隻是此人對地形和敵軍強弱的觀察,頗有天賦,是個有將帥之才的人。從那時起,周介便偶爾會叫他去大帳裏一起商量地形。那個時候,周介才剛剛二十出頭,而即將退伍的鄭老年紀,大了周介兩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