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城的天常年是冷的,尤其到夜裏,更是冷的能刮人骨。
顏十三來這已經三年多了,花姨說她剛來的時候像個乞丐,全身又髒又臭,身上的傷口已經因潰爛變得血肉模糊,衣服跟肉連在一起融為一體,甚至有些傷口,表皮覆蓋之下生了蛆蟲在啃食著她的肉啃食著她的骨,可她還跟個行屍般不為所動,似是沒知覺一樣,絲毫感受不到身體上帶來的疼痛,亦或是早已麻木。
那個時候她連話也不會說,更不記得自己是誰從哪來。
但是那雙琥珀色的杏眸卻是她見過最幹淨最明亮的,也正是因為這雙眼睛,花姨才收留了她,教她說話教她寫字教她生活習性,那一天是十三,所以取名顏十三。
顏十三學的很快,並且學的很好,不到一年,就跟正常人的生活習慣無異了,隻是性格還是木訥,很少說話。
村民對於這個毫無底細的外來者是非常抵觸的,好在花姨一直護著她,這才讓她能在村裏安穩的生活。
時間久了,村民對她的排斥也就小了很多,但平時看到她還是會下意識地避開。
顏十三從不會因為村民對她的漠視而感到委屈和難受,因為她並不在意這些,她的一天除了吃飯就是在外麵坡上的小山上坐著,就那樣從早坐到晚,坐累了就站起來逗逗花逗逗草。
時間日複一日,直到那場慘絕人寰的屠村事件。
那天,烈火焚燒了整片山村,屍體遍地,哀嚎遍野,血流成河,那些鐵騎所到之處無一活口,全部慘死於長槍之下,最終再被一把大火燒的一幹二淨,就好像這裏從未存在過。
花姨拉著顏十三一路逃到了曾經屯糧的山洞,這裏更是冷的刺骨,常年無光照,去年的冰晶至今還凍在山壁上。
伴隨著寒風肆無忌憚地呼嘯,一聲嗬斥也隨之而來。
“給我搜,不留一個活口,這群閔氏餘孽全部藏匿於此!”
為首的將軍身騎棕色鐵駒,手中的長刀鋒利地猶如星光閃爍即逝,刀鋒淩厲之處,留下一道道帶血的揮痕和凹凸不平的缺口,象征著這把刀的年歲和握刀之人的狠毒。
一聲令下,無數官兵向此山衝來,步步緊逼,不出片刻就能將她們搜羅出來。
花姨強忍著眼淚,此刻的她已經神經有些混亂,再加上長時間的奔跑導致體力早已嚴重不支,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但是那雙手卻還死死攥著顏十三的手腕。
聲音越來越近,花姨咽了咽喉,看向眼前麵無表情的顏十三,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強撐出一抹笑容。
“十三,不要怕,我會拚死拖住他們,等上麵的冰再化點,你就爬上去,我老了,爬不動了。
而且你帶著我也是個拖累…上去之後就找個隱蔽的地方藏起來,他們找不到的,更燒不掉這裏,待他們走後,你就有多遠跑多遠,永永遠遠也不要回來!切記,永遠不要再回來!!”
花姨的聲音極低,或許是她顫抖的太厲害,再加上沒有太多力氣,所以聲音微不可聞,可顏十三卻聽得真切。
顏十三呆滯地看著她,隻說了三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收留我,為什麼舍命救我。
這是花姨第一次聽到她開口問為什麼,竟然有些高興,嘴角笑意自然的上揚,伸手摸著她的臉。
“那年在小溪旁看到你,你還提著最後一口氣,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撐著你,你睜眼看我,那是雙又大又亮的眼睛,讓我想到了三十年前的我。
而且你是個苦命的孩子,我想讓你在我這尋到些甜味,哪怕隻有一絲絲,我也想讓你嚐到,可是以後,怕是又要讓你吃苦了,十三,對不起。”
對不起……
顏十三不知道怎麼了,心裏不由得酸了一下,跳動的心髒像是停了一拍,好似有人舉著重錘在她的心口狠狠砸了一錘,又痛又悶,她形容不出這是什麼感覺,隻知道是第一次有這種窒息的無力感,很不好受。
“砰”地一聲,洞口的門就被踹開,緊接著,官兵紛紛而進,緊密有序地包圍了這裏。
花姨見藏不住了,直接把顏十三推了上去,自己則是轉身衝進圍網,其中一官兵被這突如其來的出現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手中的長槍刺去。
“哧——”
兵器入肉的聲音。
顏十三愣在原地,隻覺瞳孔猛然驟縮,全身血液停止循環,什麼聲音也聽不見,有那麼一瞬,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脫離這具身體。
她看不見花姨的臉,隻能看到她的衣服上還有地上都是血,鮮紅又豔麗,那一刹,她的腦袋嗡嗡的,也是無法形容的滋味,眼淚奪眶而出,她控製不住,她也在心裏問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恍惚間,雙眼猩紅,喃喃道,“花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