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明是和平的日常生活
在往北能望見岩山的丘陵地帶，平緩南向的斜坡上，有一座大城市。
那裏的建築物，窗戶上沿清一色呈現磚造房屋特有的拱形造型，並排在鋪設磚瓦的街道上。房屋的高度大都介於三到五層之間，排列在街道上的建築物，使用了點綴著紅色、灰色與黃褐色等色彩繽紛的磚瓦，替城鎮帶來豐富的色彩。雖然如此，街道倒不至於太過華麗，依然保有沉穩的氣氛，或許是有經過一定程度的都市規劃吧？
這裏是位於佛爾提亞斯大陸東方的宗教都市——沙庫拉斯。既是大陸最大宗教索爾提斯教的中心地帶，也是藉由宗教集結在一起的王國——聯合帝國的帝都。帝國依照帝都之名，稱為‘沙庫拉斯帝國’。
統領帝國的皇帝一職，是由索爾提斯教的大司教擔任。不過，大司教雖然被賦予教皇的地位，但那巨大的權限卻不在他手上。真正支配帝國的，是由聯合王國代表們所組成的帝國議會。
作為帝國的中心，索爾提斯教的聖沙庫拉斯教會自然是建立在帝都沙庫拉斯的中央。不過說是這麼說，其實是帝都以聖沙庫拉斯教會為中心向外擴展。
教會周圍由白色的圍牆環繞著，裏頭建有修道院和議事堂等設施。一名戴著眼鏡、臉有點圓的少女正從位於西側的修道院中快步走出。穿在她身上的淡灰色短袖修道服，是見習修女的夏裝。少女的左袖上有個金色鑲邊的袖章，袖章上畫著一對在盤子上交錯的刀叉。
那名少女走到中庭正中央時停下了腳步，眯起眼睛仰望天空。
“啊~~一過了夏至之後，天氣變得還真熱啊~~~”
湛藍的晴空，在雪白的教會上方沿展開來。從天空傾泄而下的強烈陽光，讓少女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夏蟬棲息在庭園樹木與建築物的牆壁上。激烈的蟬鳴聲和陽光，將現在正是盛夏這一點，強調到讓人討厭的程度。
“哎呀，芭希拉。妳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兒呀？”
一名身穿滾紅邊白色聖職服的男子，叫住了再度邁開步伐的少女。於是她轉身麵對男子：
“啊，司教大人。您來得正巧，請問您有看見梅貝兒嗎？”
告訴對方自己之所以如此匆忙的理由。
“妳又在找梅貝兒了啊？我剛剛才在宮廷圖書館看到她。她就像平常一樣，在幫那些受雇的學者忙吧！”
“今天是在圖書館嗎？謝謝您。我還以為她在研究所那邊……”
得知尋找對象所在的地點後，芭希拉向司教深深一鞠躬。然後朝剛才的方向轉了九十度，就要走開。
“芭希拉，待會見到梅貝兒時，麻煩告訴她要好好出席早晚的禮拜，畢竟跟宮廷的工作和協助研究比起來，還是應該先善盡修女的本分……”
“如果我沒忘記的話，一定會告訴她的~~”
司教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芭希拉已消失在建築物的陰影中。
“唉……”目送她離開的司教歎息一聲，走進了教會裏。
另一方麵，在芭希拉正欲前往的宮廷圖書館內……
“嗯……這種疾病真的是迪斯培藍症嗎？”
一名少女坐在窗邊座位上，用手指指著飄浮在半空中的地圖。
少女一身見習修女穿的淡灰色夏裝。與芭希拉不同的是，她衣袖上的金邊袖章上，繡的是湯鍋和三顆洋蔥。
此刻，少女四周飄浮著好幾幅地圖，每一幅都是描繪大陸東部廣大範圍的空白地圖，每張地圖上都標示著日期與圖案。少女一臉嚴肅指著那些地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在少女身邊，隨意散落著攤開的厚重百科辭典、尺、鉛筆等等文具。
“哎呀，梅貝兒，妳一直用魔法讓地圖飄浮著，不會累嗎？”
一名年老的學者對著少女問道，同時緩緩地走近她身邊。
老學者一頭白發，藏在小圓眼鏡後麵的眼睛溫和地笑著，他伸手撫了撫滿腮的胡須，那沉穩的模樣，散發著一種可以稱之為‘和藹老爺爺’的氣息。
“不要緊的，亞烏爾博士。這樣剛好可以順便鍛鍊我的魔力。”
名叫梅貝兒的少女如此回答，並將頭緩緩轉向了老學者。
“差不多是調查隊出發的時候了。”
“……嗯？已經到這種時間了呀？”
聽到亞烏爾的話，梅貝兒將頭轉向了窗外。
這裏是位於聖沙庫拉斯教會範圍內的宮廷圖書館二樓。朝西的窗戶外，能夠看見大聖堂南側的聖沙庫拉斯廣場。那裏是又名‘儀式廣場’的大廣場。許多人現在正聚集在那裏舉行儀式。
“祈禱調查成功的儀式似乎還沒有結束。明明是盛夏的大熱天，為什麼政客們的演說還是這麼長哪？”
廣場上，正在進行調查隊的啟程儀式。
“能夠派遣調查隊，都是托梅貝兒的福，畢竟是妳細心整理各地寄來的報告書，才得以追查出疾病的發生源。不過，他們卻以‘立功的隻是個十六歲的見習修女、不夠體麵’為藉口，沒有找妳出席儀式，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哪？”
亞烏爾邊觀看儀式邊說著，並將視線轉向了二樓的梅貝兒。
“這樣不是很好嗎？我最討厭那種麻煩的儀式了。”
不過梅貝兒卻完全不以為意，還很乾脆地這麼回答。亞烏爾見了梅貝兒那樣的態度，也隻好聳了聳肩。
“那麼，這位梅貝兒小姐從剛剛起，就在煩惱些什麼啊？”
他將話題從儀式換成現在正在調查的案件上。彷佛正等著他更換話題般……
“沒錯、沒錯。我很在意，這種疾病真的是迪斯培藍症嗎？”
梅貝兒立即提出自己的疑問。
“嗯，這不是迪斯培藍症……為什麼妳會覺得不對？”
“症狀雖然相似，不過我總覺得擴散方式並不一樣。”
為了回答亞烏爾的問題，梅貝兒將飄浮在半空中的空白地圖重新排列好。
“這是根據報告書，將疾病發生地點每天描繪下來的地圖……”
接著，她將那些地圖轉向了亞烏爾，開始說明：
“我認為疾病的擴散情況，和過去的迪斯培藍症並不一樣。因為迪斯培藍症是人對人的傳染疾病，應該會經由運河或街道傳遞擴散。事實上，發生在一個半世紀以前的大流行，也是先在運河沿岸的城鎮確認感染，推測是從沿岸，經過街道擴散到內陸城鎮的？可是，這一次的疾病卻略過了街道，呈放射狀擴散。而且，還隻朝最先發現病例的瓦雷鎮東方……”
“嗯！照地圖來看，似乎是這樣。不過，妳能斷定這是不同的疾病嗎？”
算準梅貝兒話已說到一個段落，亞烏爾要求她謹慎地判斷。
“有關迪斯培藍症是屬於人對人的傳染疾病這一點，是過去學者假設性的推論。因為認定這個假設是正確的，才有現在的學說，事實上，也有可能是錯誤的。”
“嗯……說的也是……”
亞烏爾的話讓梅貝兒臉上浮現驚訝的表情。像要呼應她的心情似的，剛才飄浮在半空中的地圖紛紛掉落到桌麵上。
就在這時——
“啊~！梅貝兒，總算找到妳了~~！”
芭希拉大聲喊著。她一邊指著梅貝兒、一邊走進圖書館。
“嘿！這裏可是圖書館，妳就不能安靜一點兒嗎？”
“啊……對、對不起。”
被亞烏爾告誡的芭希拉慌慌張張地捂住了嘴巴。
“芭希拉，有什麼事嗎？”
“不好了！大司教大人指定今天晚餐的料理由梅貝兒負責。所以，我才急著跑來這裏找妳。”
“晚餐？我的輪值應該是大後天才對呀……”
聽到芭希拉的話，梅貝兒輕輕歪了歪頭。
“哎呀，不愧是三顆洋蔥等級的宮廷廚師哪，竟然會特別指名要妳。”
“亞烏爾博士，您別開我玩笑了。”
亞烏爾指著梅貝兒衣袖上的袖章，讓她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順帶一提，袖章代表修女們所擔任的職務。梅貝兒的湯鍋刺繡代表廚房組、芭希拉的盤子圖案代表服務組，洋蔥數量與盤子的枚數，則是表示她們在各自領域中的位階。
“芭希拉，大司教指名梅貝兒的理由是什麼？”
“是今天剛抵達帝都的阿奇羅凱巴斯公王大人要求的。所以，如果不趕快開始準備晚餐的話……”
“阿奇羅凱巴斯公王大人？他為什麼要指名我……”
梅貝兒嘴裏提出這樣的疑問，邊緩緩地站起身來。芭希拉目光落在梅貝兒手邊的東西，
“對了，梅貝兒，妳今天在調查什麼？”開口問道。
“我在作迪斯培藍症的調查。與其用學名，不如用俗稱的絕症來說明，芭希拉應該會比較好懂吧？”
“絕症！？那不是奪走世界上三分之二人口的龍之病嗎？我記得在上上個世紀曾經大流行過……”
“啊，也有人以龍之病來稱呼它沒錯。”
聽到芭希拉的反問，梅貝兒微微一笑。看著那個笑容：
“難道，你們今天是在上曆史課嗎？”
芭希拉問道，並用手頂著梅貝兒所在的桌子向前探身。
“不是啦。是因為又有疾病流行的徵兆出現，所以我來幫忙博士作調查。”
說完之後，梅貝兒驚叫一聲，捂住了嘴巴。
“亞烏爾博士，這件事還不能說出去吧？”
“不必介意，就算我們保持沉默，城裏也已經有謠言出現了。而且，迪斯培藍症調查隊都已經要出發了，再隱瞞下去也沒有意義。”
對梅貝兒拋來的問題，亞烏爾邊說邊指向窗外，隻見窗外的廣場上排起了一列接著一列的漫長隊伍，有軍隊隨行的大規模調查隊正要啟程。
“好嚇人的士兵人數~~有步兵隊、弓兵隊、騎兵隊、工兵隊，連魔導部隊都有！簡直就像要去打仗一樣~~”
“迪斯培藍症之所以會被稱作龍之病，是因為相傳這種病是由龍所引發的。雖然不清楚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不過，調查隊前往的地方就是龍的棲息地哪！到時候說不定還會和龍族們打上一仗，調查隊會有大批軍隊隨行也是當然的。”
亞烏爾淡淡地向瞪大眼睛目送隊伍離開的芭希拉說明道。
“這麼說來，又有很多人會死於疾病囉~？”
芭希拉以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對著亞烏爾發問。
“妳還真愛瞎操心哪，調查隊不就是要去調查這一點嗎？”
“……嗯，說…說的也是。”
亞烏爾的話，讓芭希拉暫時鬆了口氣，她拍了拍胸口。
“比起這個，先準備晚餐才是現在優先要處理的事，雖然還有東西要調查……”
梅貝兒一邊說，一邊整理著桌麵。
“那麼，亞烏爾博士。我今天就先告辭了。”
向博士打了聲招呼，梅貝兒將百科辭典與地圖放回書架上，便走出圖書館。
“啊，梅貝兒~~等等我啦~！”
芭希拉也追了過去。
“唉，梅貝兒還真是個大忙人哪。”
亞烏爾目送兩人離去，在恢複寂靜的圖書館裏喃喃說道。
“她究竟是想當學者，還是廚師呢？又或者是魔導師、技師？她的目標到底是哪一個？”
圖書館前方的廣場上，此時正在進行儀式後的清掃。調查隊與送行的人群都已經離開，廣場飄蕩著一股奇妙的閑散氣氛。
“這是兩人份的外出許可。”
背上背著大大的背包，梅貝兒將許可證遞給了站在教會正門口的守衛。
“梅貝兒·瓦伊斯和芭希拉·亞維西絲是嗎？妳們外出的目的是……”
“要去買東西。”
梅貝兒精神抖擻地回答守衛的問題，站在她背後的芭希拉，則是一副畏畏縮縮的表情。
“身為三顆洋蔥階級的妳要出去買東西？今天要準備阿奇羅凱巴斯公王的晚餐對吧？這種雜務，交給一顆洋蔥等級的人去辦就……”
“咦？由我準備料理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嗎？”
“那當然。阿奇羅凱巴斯公王可是騎兵隊隊長的父親啊！騎兵隊長還很開心今天能吃到梅貝兒小姐作的料理呢。”
“那、那個人……”
守衛的話，讓梅貝兒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把手貼在額頭上。
“還有，外出目的是買東西倒還好……可是，妳為什麼不交給下麵的人去辦，非得親自出門不可呢？”
“這是當然的啊，最棒的食材通常都是由廚師本人親手挑選出來的，如果交給一顆洋蔥等級的人去采買，那不就變成他們的料理實習了？怎樣？你還有什麼意見嗎？”
梅貝兒迅速回答連番提出疑問的守衛。
“我沒有意見。再說，在口頭上我哪裏說得過妳。不過，見習修女頻繁外出逛街，可不是件好事。”
“好了、好了，這點小事，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嘛！畢竟對我們來說，少了這種藉口，根本很難有機會到外麵去。”
“這才是妳的真心話吧……？話說回來，妳幾乎天天出去，還說什麼沒機會……”
梅貝兒的回答讓守衛大大歎了口氣。芭希拉在一旁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唉，既然有許可證……好吧。可別玩得太過頭喔。”
“好~~謝謝你囉！”
守衛將許可證還給兩人，梅貝兒以滑稽語氣向他拋出一個飛吻。她這樣的態度，讓守衛漲紅了臉，露出尷尬的表情。
“好啦，今天要到哪裏去買東西好呢？”
梅貝兒一邊說話，一邊舉起手，大大伸個懶腰。
“那麼，就遵從聖書的教誨，來抽簽決定目的地……”
“等一下，芭希拉！”
梅貝兒攔住拿出寫上編號簽條的芭希拉。
“我們應該自己決定要去的地方，而不是靠什麼抽簽才對。”
“可是…索爾提斯大人撰寫的聖書上說，命運是由上天安排的，天意就是抽簽，藉著抽簽，人類從‘去選擇某種東西’的白費工夫當中獲得解放，隻要在抽簽所賦予的命運裏盡心盡力就可以了。”
“我可不想要那種把命運交給天意的人生！”
對於芭希拉雙手合十，平靜說出口的話，梅貝兒一臉唾棄地加以否定。
“自己的人生就要由自己來開創。打從六歲時，在小學裏硬被以抽簽決定送進修道院之後，我就領悟到把命運交給上天的人生是種不幸。”
“唉……梅貝兒對抽簽的厭惡…還真是根深蒂固耶……”
看到梅貝兒握緊拳頭、慷慨激昂的樣子，芭希拉吃驚地歎著氣。
在附近目睹全部經過的守衛，喃喃著。
“她還是一樣，真是個愛鬧別扭的見習修女！”
也對梅貝兒的主張驚愕不已。
“啊，芭希拉。水力列車到了，我們就先到中央市場去吧！”
在教會的正門前，一台類似輕軌電車的兩節連結車輛進站了。梅貝兒指著那台車，朝乘車站飛奔過去。在她背後……
“以到站的列車來決定目的地，梅貝兒自己不也是交給運氣決定嗎~？”
一臉驚訝的芭希拉也跟著走向乘車處。
水力列車的車廂很短，一輛的長度也隻有八公尺左右。列車在車輛前後兩端，設置了沒有車門的開放式乘車口。芭希拉從那裏進入車廂。
“最前麵的位子是空的~~”
隨即占了最前麵的座位坐了下來。
跟著她上了列車的梅貝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