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
“這個定位”
欣玫把位置輸入傳送麵板,進入傳送間,接著瞬移到了專門的輸出點,下一步,敲響裏尤豪宅的空氣門鈴。
驚魂未定的手下帶她來到臥室,敲響門。
“請進”
欣玫推門,發現室內一片狼藉,裏尤背對房門,正對開窗,喝著酒。
“來啦?”
“這麼早就喝烈酒”
“嗯哼,對我來說一點也不早,我徹夜未眠。”他轉過臉來,滿臉生血,臉部義體,已經變形,擠壓著血肉,而血肉膨脹著,好像被強硬的塞進那些義體機械中似的,讓裏尤的臉看起來活像早期恐怖電影《弗蘭肯斯不坦》,這全緯電影講述的是一個人造人創造了另一個人造人,之後這個人造人意外創造了真正的人類的故事,而裏尤現在就像那些實驗失敗的變異體。
“我明白你確實需要喝點,發生了什麼?”
“咳咳咳,是我的老朋友德可絲,他不僅沒有服軟,反而一直在暗中策劃謀反我的手下,直到昨晚他想到了他一輩子中最好的注意——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原生主義者,隻不過沒有等到好的義體,他就突發奇想,不如我直接奪舍老裏尤的吧,他幾百年前就在玩義體了!但我的手下跟了我幾輩子,他們發現了他做的蠢蛋事,不是嗎,德可絲”
裏尤的表情突變:“讓我離開!”
裏尤點點頭,“是的,他還在裏麵”
“不打算弄出去?”
“沒辦法,我如果沒死,那我們誰都殺不了誰,現在我們相互困著對方,好在這是我的軀體。往好處想,我永遠都不會孤獨了,是吧!德可絲老弟”
“我去你的!”他又自言自語的大喊。
“哈哈哈哈”
欣玫跟著笑起來,“所以我的親生父親是誰?”
“是我”
“?”
“開玩笑,是困在我靈魂界中的德可絲”
“但是……”欣玫感到微微窒息。
“直接接入吧,我已經擬好了全息,解析了德可絲的思維和軀體,高度時間模型也已經擬合過,你可以看到這家夥的發家史,看到他的童年、父母、成長……感受到他的每一瞬間,以及他潛意識中每一個最細微的想法,當然,以及最重要的——你遺忘的童年生活,可信度高達百分百九十八。不需要三天,更不要三個月,隻需幾十分鍾,你就能接受全這些高濃度信息網編織的記憶鏈。”他咬著瓶子一邊喝酒,一邊拽出播放機的接口。
“我知道記憶切片的原理”
“抱歉,我想我真的要睡了,快中午十二點了。”裏尤離開房間,留下欣玫一人。
以下是欣玫看到和感知到的時間畫麵:
距離地球的四戰已經過了三年,日子勉強過著,但一股頹勢在每個人心中越來越強韌,也在他們的日常行為中越發明顯的表露出來。
就是這樣一個無水之秋,妻子陳玉生下了孩子,丈夫德彪西昨天就向礦廠請了假,一直在醫院從淩晨待到這天的午後。兩人為這個男嬰取名德可絲,雖世道艱難,可隻要這孩子尚在,他們就能混下去。
幾年後,四戰帶來的頹勢愈發明顯。世界的恢複速度近乎停擺,富有的人愈加強大,並渴望永生,其餘的人則愈加艱難,其中最為匱乏的就是水資源。
又是兩年,矛盾已到不可調和的地步,生活是沒有的,戰後的大氣層是破損、不帶來雨水的(有隻有毒水),為此受影響的土壤也種不出糧食,而富有的人可以這樣熬上無數年,他們有這樣的資本,直到地球的人口少到可以維持住最低級的平衡。
德彪西所在礦場的總收益日益低迷,最後的那一個月,他要每天下礦十六小時,卻隻能得到3塊錢的工資,那時,一袋麵包就要十塊,一塊幹飲水則要二百!
父親不相信外麵的運動,他堅信自己長滿老繭的雙手,堅信礦場對待自己這個老員工的態度,還堅信家庭的力量。
在一次次過度疲乏後,他患上石粒形肺結核,後半輩子都賠了進去。
這期間,德可絲已經上了小學。貧窮的他,孤僻的他,沉默寡言的他,父親離不開病床的他,變得比其他困苦學生還要自卑內斂。
他遭到其他學生的霸淩,但好在他記得曾經他父親強有力的黝黑手臂和筋肉飽滿的駝背,他比其他人更早明白揮拳能帶來的實際效益有多大,便狠揍那群人。
而另一個鄉下女孩就沒那麼幸運,她膽小怕事,家裏排老三。她的家人認為她沒有做生意的頭腦,家族的水果店產業便少她一份,就送她來上學。
這天,德可絲打了一場硬仗,被揍得很慘,可他認為他賺了,拖著腿離開學校時,在這一扇門後聽到近乎無聲的抽吸。
德可絲推開儲物間的門,門後是那女孩,額頭帶著鮮紅的口子,衣服也被扯的壞壞爛爛的。
兩人一同走回去。
“你要吃些水果嗎?”在水果店門口時她問他。他點點頭。
德可絲送過女孩,跑回自己的家,遠遠看見烏黑的土屋沒有燈。在內屋有微弱的光,德可絲看清母親無神的眼,好像散黃了一般被周圍的黑暗分解了。
“媽,怎麼了”
“你爸要你參加打水運動。”說完捂上眼睛,頭腦發炸,裏麵有一座失控的旋轉木馬。
“為什麼?”
“什麼世道,你爸他為礦場做了40年,這時候他們卻不肯出一分錢,所……所以他想到了這個辦法,你出去隨便跟著誰,孩子,狗隻要走,就能活。”母親把手插進白發,狂熱的扯抓起來,“狗!狗!你知道嗎?孩子,哇哇叫的狗,就像孩子!”
德可絲穿上外套,家裏已經沒有東西了。
“孩子,你要去哪?小心野狗,他們會咬人。”母親瘋了,學著狗叫,卻都是人的撕心裂肺。
德可絲順著破敗不堪的土路走了很遠,他不知道停下來的原因,他甚至認為隻要一直走下去就能迎接一個不那麼壓抑的新生活。
淡淡的殘月下,淅淅瀝瀝的高樓大廈聳立,人們尚擁有科技,卻用在癡心妄想的可笑地方,高高的人不讓窮鬼們好過,他們隻關心長生不老的研究配方,因為現在是他們最好的時代。
天蒙蒙亮,德可絲在不自覺中走到了水果店,看到那穿著睡衣的女孩正在回屋,想都沒想的就抓住女孩,問她要一些水果,他說他愛吃,水果是好東西。發生的這一切好像在德可絲的潛意識中做了嚴絲合縫的思量與排練,潛意識外他什麼都沒意識到,仿佛天命在弄人。
自此,女孩每天上學都要為德可絲偷一些水果,最好的,最罕見的,最大的,德可絲最喜歡吃的。她沒少挨家裏人打,但她無所謂,見到德可絲是她還在忍受上學,以及接受所有這些排擠的唯一原因。
德可絲才十一歲,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感到一股可怕的瘋狂,來自內心,時不時讓他熱血澎湃,一些可笑的殘暴念頭他怎麼也驅不開,似乎在他出生時就存在了,或者說他就是瘋狂的種子結的果,讓他有一種一切都早已經寫定的無力感,同時又感受到命運的那種強力,這讓他癡迷。
父親癱在家中的床榻上,脾氣越來越糟。母親忍受巨大壓力,瀕臨徹底崩潰。生活方麵,由街坊接濟,有時也會來幾個親戚,送來一點食物和一些不那麼重要的日常用品。
沒有引導,扭曲的恨意就在這種獨處的環境中肆意增生,德可絲幾乎沒有朋友,除了那個水果店女孩。
他們越來越親近,無話不談。德可絲告訴她,他最喜歡火龍果,因為他感覺那東西的果肉那麼少,皮包得又那麼精密,一定是臻品。
時間就這樣變少,這是德可絲的小學生活,他隻是感到冷漠和一種不知名的憤怒,還有一個愛她的女孩的灼熱目光。他幾乎成了她的一切,因為她的家人早就放棄了她這個屢教不改的小偷。
初中,水果店女孩脫穎而出,她的家庭因為有錢老姨的去世得到了質的提升,廋死的駱駝比馬大,況且其他人幾乎都走在下坡的高速路上,家人再怎麼厭惡她,她也還是得到了必要,甚至充沛的成長所需的事物。
德可絲覺得他是真的可以愛這個女孩,但他的天性總是在讓他憤怒,並告訴他:去玩完吧,我們出去走走,別躲在這個女孩背後。
這種甜蜜的思愁沒持續多久,他的母親因為營養不良,加極度精神衰弱,渾渾噩噩的跑到7號水天街,突然愣住,栽倒進了水溝,有人說是被街頭團體的幾個流浪兒給推了下去,隻因為母親不準他們偷她的錢包。
事後,父親發瘋似的酗酒,到了嚇人的地步,隻為祈求酒精能帶著他遠離他心中那關於最後死亡的焦慮,並直言不諱的透露,說是德可絲母親的死讓他消沉,讓他生病。
德可絲了解一切,但無法接受這一切,怒氣在鐵一樣拳頭上燃燒。
大學,德可絲和水果店女孩的關係依舊很好,他知道女孩有錢,並且對他言聽計從,於是,他玩一玩的心理便日益占到了上風。
這段時期,他徹底成了混混,不再壓抑自己的怒火,而是釋放出來為他的放縱增色助興。他每天都在酗酒鬥毆中度過,並認為這樣度過一輩子是最好的。
畢業後,女孩一直在資助迷失自我的德可絲,想要他與她一起生活,她對他推心置腹,可他已經病入膏肓。
直到一年後,女孩病了。在病床上,她心中懷念的還是同一種愛,就是小學時代為她遮風擋雨,為她帶去溫暖的那個男孩——德可絲。她從那時就在渴望他,即使她病了,也無法撼動這塊巨石,她犯了和德可絲母親一樣的神經質。
女孩的父親這時候介入了,他不希望家族出一個瘋子,便軟磨硬泡的讓德可絲就範,與女孩結了婚。
和朝思暮想的他結婚——女孩進入了她實現的夢幻,精神便趨於現實,她的病好了很多。
德可絲在結婚前被女孩的父親強迫改造,讓他戒掉了陋習,他也幾乎為此丟了半條命。
一方麵他感到滿意與舒心,他不再那麼拮據了,可以大大咧咧的去正規酒館小喝上幾瓶,不用擔心醉了無處可躺,也不用擔心難受了沒人照顧,他甚至真的在勸導自己不要搞砸了這份老天爺賞賜的機會;在另一方麵,他感到痛苦,是無法發泄憤怒導致的痛苦,來源於他對女孩和他的父親的恨,因為他是被她父親強迫的,他那時的意誌雖然糜爛,但那也是他的,是神聖的不應被侵犯的,他不能忘卻那些慘無人道的改造;對女孩的恨,是因為她要求他去學習,去嚐試工作,他不能說不,因為她的背後是她父親。
他到一家富人開設的實驗室當學徒,這實驗室的科研主旨是:讓金主在這荒世中活著更加便潔滋潤,研究內容則是科學界的唯一還在熱門的項目——長生不老,四戰之前,科技停滯在ai機械領域的瓶頸處,他們要從這裏起步。
某一層麵上,科學能將他的憤怒與墮落發展到極致,反過來他的憤怒無縫的轉入思考與科學,日複一日,猶如一點點電量就啟動了風車,而轉動的風車又帶動了整片天空,最後讓風吹動了地球。他愛上了這種感覺,並心懷壯誌,熟悉的命運感強烈的來回複現,告訴他他一定能研究成什麼東西,他生來如此——做一個改變世界的科學家!
他在研究抗衰老藥drh3.0的這期間,外界的打水運動愈發響亮,變成人人都討論的問題。
德可絲領銜的試驗不出意外的還是被解散了,他們沒能及時做出成果,整對人都被金主掃出了實驗室,變成無業遊民。
德可絲不再考慮任何該死的工作,隻是混吃等死,靠著妻子的年薪度日。妻子希望有一個孩子,可一直沒成功。這件事更惡化了他的埋怨,他拾起了舊日的陋習,每天喝到爛醉,就像大學時一樣,還結交了很多混子朋友。
妻子告知她的父親。父親勸說無果,便派人毒打德可絲,希望他認真對待,可都無濟於事。久而久之,老丈人也徹底放棄了這個女婿和不成器的小女兒。
天空下著冷氣,已經兩個月沒有落雨了。
富人和窮人的差距越來越大,世界的發展卻趨於平穩,它的趨勢是:荒廢成一攤看不到頭的垃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