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西村(3 / 3)

林執上去一把拽住了人:“大哥!安陽村怎麼走?這兒有個嬰兒燒得很厲害!”

“誰家小孩兒啊?”旁邊那個中年婦女走過來,看清楚林執懷裏抱著的人後大喊,“呀,這不是春姐的娃娃嗎?這可是她的心頭肉啊不得了啊!小傑啊你別幫忙了,快把春姐的娃娃送去安陽村,娃娃要有什麼事兒她媽也活不成的!”

“好!”

兩個人跑了出去,剛跑到路上,大雨中衝出來一個人一把拉住了林執身旁這個男子的胳膊:“來幫忙,田坎要垮了!”

此人正是王遠之,而被他拽住的人,是黃傑。

這場雨夜,宿舍裏所有人都沒閑著。

黃傑忙著幫趙嬸兒收院裏的糧食,原因是趙嬸白日裏進縣城裏吃酒去了,臨走時囑咐自己男人天黑了記得收院子裏曬著的豆子,結果等她晚上冒雨回來時,男人喝得爛醉躺在床上睡得東倒西歪,院子裏的豆子都快被淋透了。

而王遠之和文婭則冒著雨跟著村裏的其他人一起跑到田裏去修被雨水衝垮的田埂,隻是近一個月來的雨下得太頻繁,田埂多處毀壞,冒雨搶修實在太難,且此時正缺人手。

“春嬸兒的孩子高燒,我要和他帶孩子去安陽村!”

王遠之指了指林執:“叫他去。”

林執忙道:“我不認識路。但我可以幫忙修田坎!”

黃傑道:“等等,我突然想起來,高主任昨天不是說了嗎,安陽村發生泥石流,路早就封了啊!”

林執瞪大了眼睛道:“怎麼會這樣?那這孩子怎麼辦?”

王遠之無奈地扶額,他也沒去過安陽村。現在全村裏能走動的人幾乎都去搶修田坎了,一時間也找不到其他能送孩子去醫院的人。

更何況,連路都被封了。

三個人站在大雨中,束手無策。

林執想起什麼,道:“對了,這個孩子的媽媽叫我找蘇老師,蘇老師是誰?她能看病嗎?”

就在這時,大雨中,一道清脆的馬蹄聲由遠漸近地傳來,不急不緩,清晰地落在每個人的耳中。

林執聽聲望過去,隻見黑夜的雨幕裏,走出一匹高大的長鬃駿馬。先是出現馬兒高仰的頭和肌肉線條流暢的前蹄,待到更近了,整匹馬矯健的身姿出現在眾人眼裏。

馬背上高高坐著一個少女,長發高束,大雨模糊了她的麵容,卻難掩其清雋身姿。

站在林執身旁的黃傑看清了來者,立馬歡呼著雀躍著大喊:“啊啊啊啊啊!蒼天!蘇念姐,你終於回來了!”

“嗯。情況如何?”比起黃傑按捺不住的激動,馬背上的人聲音平而穩,顯然鎮定得多。

林執明顯感覺到身旁兩個人好像都放鬆了下來。

王遠之道:“正在搶修田坎。春嬸兒的孩子發著高燒需要送去安陽村,但是那兒前兩天發生了泥石流把路給封了。蘇念,你有辦法嗎?”

“堵為下策疏為上策。先別修田坎了,你帶幾個人先把低處幾片農田裏的引水渠挖深挖寬,將水引到旁邊的河溝裏去,等雨小了再用引水渠裏挖出來的土修補田坎。”

王遠之立刻道:“我明白了!”

馬兒踢踏了一下前蹄,嘶鳴一聲甩了甩頭,馬背上的人微微傾身,朝林執伸出手:“孩子給我。”

林執打著傘將孩子遞給她。

他睜大了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些,但那人接過孩子後,一手拉緊韁繩調轉馬頭,片刻便重新消失於雨幕中了。

王遠之連忙帶著剩下兩個人趕去挖引水渠,文婭回村裏幫趙嬸收豆子。大雨下了半晚上,一群人先挖溝後搶修,淋著雨忙了一晚上不曾休息,等到天亮的時候,一群泥人並排躺在田間的小路上已經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執躺在草堆裏,渾身濕透,身上裹滿了泥漿,臉上也被泥糊了一層,根本看不清長相,倒活像個泥猴子。天光大亮,村民們陸陸續續起身互相招呼過後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

林執躺在地上不想起。

躺在他旁邊的黃傑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欸,兄弟,你是真厲害啊,幹了一晚上硬是一口氣沒歇。剛剛謝謝你啊,就我背著一背簍泥爬坡滑了一腳那會兒,要不是你站在我身後及時推了我一把,我可能就真滾溝裏去了。”

林執默默地聽著,他實在太累,不想說話。

“像你這樣吃苦耐勞無私奉獻的大好青年,才配叫作青年楷模!那些什麼流量明星,練習生,小鮮肉,一個個身嬌體軟得跟個軟柿子似的!說到這個我就來氣,哎,王遠之!”

黃傑說著說著,又把頭轉向了他身旁的王遠之,“遠之啊,你說那個新來的大明星現在是不是躺被窩裏睡得正香呢。我真是一想到他就來氣,占了一個誌願者的名額卻一點用都沒有,跑到這兒來給自己的明星人設鍍金,像這樣的我一拳能打死好幾個!”

林執:“……”

王遠之側頭看了黃傑一眼,似乎是想說什麼,但最終選擇了緘口不言。

漸漸地,小路上躺著的隻剩他們三個人了。一個身材臃腫的婦人沿著小路小跑過來,看到地上的人,一拍大腿喊道:“唉喲!怎麼還躺在這兒呢,村裏頭做好飯了,到處找你們吃飯呢!忙了一晚上不吃飯怎麼行,大小夥子們正長個兒,快起來跟趙嬸吃飯去……”

此人正是昨日夜裏與黃傑一起收豆子的趙嬸,村裏有名的潑辣戶,嗓門大力氣大,誰要惹著了她,能被她指著鼻子罵個三天三夜不重樣兒不歇氣,祖宗十八大都被問候個周到。但她性格豪爽仗義,是個耿直講理的人,從不主動挑起是非爭端,在村裏一群婦人堆裏最是混得開。

三個少年被趙嬸挨個兒跟拎貓似的從地上拎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聽話地跟在趙嬸後麵走著。

到了村裏,三個人先回了一趟宿舍各自換衣服洗澡,林執沒有換洗的衣服,王遠之借了他一套藍色的校服。

黃傑拿著一塊毛巾從衛生間裏擦著頭發走到院子裏的時候,林執正蹲在自來水水管旁邊,背對著他刷著自己的鞋。陽光穿過頭頂一層稀疏的樹葉灑下來,最普通的藍色校服穿在他身上,竟生出一種幹淨的貴氣。那小白鞋踩在他的腳下,好像天山山尖處最白的那一塊雪。

黃傑踩著一雙塑料拖鞋走過去道:“別刷了,夠幹淨啦!”

他將毛巾搭到脖子上,走到林執身後站在陽光裏曬著頭發,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兒啊?我上次暑假來村裏都沒見過你,你是學生還是社畜?出去上學或者打工,一年才回幾趟家的那種?”

林執停下了正在刷鞋的手,笑了一下道:“我既是學生,也是社畜。”

“半工半讀?”

“算是吧。”

“還沒問呢,你叫什麼名字啊?”

林執唇邊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轉身麵向黃傑,挺拔的身姿乍然顯現出比常人出眾許多的氣質。

好高啊——黃傑心中下意識地反應道。

少年有著一頭幹淨烏黑的短發,額上齊眉的劉海被風輕拂著,他逆著陽光站在那裏,周身鍍了一層暖光,像是從小說中走出來的人,好看到有些失真。

林執歪了歪頭,對著還處在狀況之外的黃傑粲然一笑。

他本就生了一張白淨的娃娃臉,再配上一雙笑彎了的桃花眼、露出的兩顆小虎牙,削減了氣質上的那份清冷感,這一笑恍若雪後初霽,像春光之中最明豔的那支山桃花。

隻聽他道:“黃傑兄,我就是那個你一拳能打死好幾個的林執啊。”

黃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