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婭和唐筱找出茶果煙糖，燒水泡茶。林執便負責跑腿拿東西。
天漸漸暗下來，有村民剔著牙、踩著塑料拖鞋走到了操場上。宿舍樓裏，幾人端出炒花生米、麻辣土豆片、炸蝦片、幹脆哨等各色下酒菜和零嘴小吃，來到操場上一一擺上。
林執將手中的一袋塑料杯子拋起又接住，甚是不解：“為什麼要擺這些東西？”
文婭道：“給村民開大會，不是聚在一起念稿子，喊口號，做形式，那樣是行不通的。想要和他們打成一片，最好的法子就是大家坐在一起擺龍門陣，這可是我和蘇念姐的經驗之談。”
林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操場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村裏除了擺席，少有這種熱鬧的時候。小孩兒們跑來跑去，眼睛滴溜溜地一轉，躲到桌子下麵，貓兒一樣探出一隻手去拿桌上的炸蝦片，被看見的大人一筷子給敲了回去。
楊淨和扶著張校長進場的時候，眾人都圍了上去，蘇念扶著她坐在了第一排開頭的位置。
林執和黃傑在角落裏忙著倒茶，林執不時地看向愈發熱鬧的人群，用手肘輕輕碰了碰黃傑的胳膊，問：“怎麼好像不見趙嬸……”
黃傑正往水壺裏放茶葉，頭也不抬地道：“趙嬸在縣城裏打工呢，聽說是做月餅？前幾天就去了。她要是在村裏，昨天還能讓你被姓羅的罵？十個羅中強都罵不過她的。”
“這樣啊。對了，你昨天說張校長是蘇念姐的老師，是怎麼回事啊？她好像很受村裏人的敬重？”
“能不敬重嗎？這村裏麵，再往上數兩輩人，可都是張校長的學生。”
“這麼厲害？”
黃傑泡完了茶，從地上站起來，拍拍手道：“別的我不知道，就說幾件大事你就懂了。張校長的父母是當兵的，戰爭期間學了醫。她父親在戰場上廢了一條腿，戰爭結束後就來到水西村裏，做了個土醫生。他死於傷病複發，人們給他收拾遺物的時候，才發現他床底下藏著的無數勳章。
“那些年，村裏還鬧旱災，莊稼顆粒無收。張校長頂著窮苦的壓力，創辦了水西小學。可惜沒遇上好時候，文那個什麼，你知道的，被迫停辦了。那段時間，張校長的母親也與世長辭了。再後來趕上時代風口，但村裏人沒文化，出門打工都沒人要，全都眼巴巴看著別人創業、打工。張校長便重修學校，把他們都聚起來，既給小孩兒上課，又給大人上課，硬是把全村的文盲教得會寫字，小孩兒們混了個小學文憑。
“又過了很多年，張校長被調到縣裏去上課了，她的女兒和兒子接著給村裏人上課。不幸的是，她的女兒雨天腳滑摔下了懸崖。‘家電下鄉’的那會兒，她的兒子給村裏人搬運東西，又叫重物給砸死了。水西小學裏之前上課的黃二大爺，就是張校長的學生。他小學畢業後還考上了縣裏的初中，隻是沒考上高中，一直在縣城裏務工，聽到水西村裏兩位老師都去世了，就回村來當老師了。”
黃傑深深歎了口氣，聲線微抖：“他也已經去世了，不然，他現在應該是水西小學的校長。幾年前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見過他的，他還誇我書讀得好，說他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讀過大學。”
“……”林執聽得心裏一陣苦澀，難以言語。
“還有縣城裏那幾個廠子，一開始也是張校長那些年縮衣節食，拿出錢跟著一起辦起來的。後來越做越大，吸引來了投資，你看現在，解決了多少鄉縣裏人的就業問題。”
“還有很多小事，不勝枚舉。蘇念姐不是在縣城裏上的學嗎，她的小學老師就是被調過去的張校長。她小時候窮得差點輟學，是張校長資助她上完了小學。”
林執道：“那蘇念姐的父母……”
“嗯？她父母？”黃傑愣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道，“你不知道嗎？蘇念姐從小就是孤兒啊。”
林執心中早已酸楚，此刻更像是被什麼砸了一下，生生地發痛。
“我剛知道那會兒也難過得不行，但是想開點吧，她已經熬過來了。”黃傑見他神色淒然，拍拍他的肩膀，“這世上啊，多的是為人不知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