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院(1 / 1)

臨近春天的開端,驕陽似倦,狂風不止。醫院窗簾的末梢被帶動著揚起,窗戶沒來得及關緊,微微晃動,耳畔傳來的是女人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嗒嗒”聲。

“小洲,小洲?”隨著女人開口,清亮的嗓音充斥在耳畔和病房的各個角落。

女人的腳步停留在病床前,略微懶散地倚在牆邊,黑色的發絲淩亂地散落在肩頭和鎖骨周圍,呼吸也有一氣沒一氣的緩喘著,看上去像是剛做完什麼劇烈運動,盡管如此,女人的視線卻始終堅定地落在病房的一角。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可以看到病床上躺著一個十分蒼白的少年。

並不是誇大其詞,是因為這個少年實在是過於蒼白褪色。仿佛身上的呼吸都被褪去一層,整個人鍍上一層白而昏暗的幽光,藍白相間的條紋病號服襯得他白的更加毫無生氣。

少年從女人進門時就雙眸緊閉,直到女人“嗒嗒”的高跟鞋聲和說話聲傳到耳畔才恍恍惚惚睜開眼,悠悠轉醒。

那少年扯了扯被角準備起身下床,卻被女人一把抓住肩摁了下去。

“行了行了你別起來了,我剛才已經給你辦好入學手續了,你過兩天直接去報到就好。”

女人沒有看他,自顧自地說著,然後又順手遞給他筆和一張紙讓他在上麵簽字,那張薄薄的紙的最上方赫然是四個大字:出院證書。

少年於是拿起筆,帶著微微顫抖的手握著筆三兩下在出院患者簽字一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付洲。

女人收回那張單子,將它放在桌麵上壓好,又一邊擺弄著桌邊的幾個塑料袋,露出一碗白花花的粥來,是女人跑遍大半條街為付洲買來的皮蛋瘦肉粥。隻可惜皮蛋稀稀疏疏,瘦肉也不見得有多少,似乎是這家店的老板今天發揮失常了。

女人顧不得那麼多,一邊幫付洲又掖了掖被角一邊把病床上的餐桌架起來:“你已經好半天沒吃東西了,我買的都是流食,你多多少少填點肚子。”

原來現在已經是中午了。

自從付洲住院治療後,不分光陰漫無天日的生活就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的世界。有時從晚上睡到第二天中午,然後昏昏沉沉望向窗外一片無邊無際的延綿山巒,如同他的命運;也有時從下午開始無所事事,閱讀毫無趣味的書籍直到昏昏欲睡到夜半又猛的驚醒。

一切都像一場夢。

付洲8歲時父母離異,他和姐姐兩個孩子分別判給了父親和母親。他跟著父親和繼母到國外生活。

直到10歲時,確診西比西吝綜合征。

無憂無慮的年紀,可他飽嚐著遠超常人的痛苦。

西比西吝綜合征是一種血液並發症,患者血液中的血小板會隨著時間不斷減少以導致病情越來越嚴重。毒株源來自海外,國內並沒有大規模傳播,以至於沒有貼合的技術能夠徹底根治,需要終身服藥治療。

在付洲14歲前,父親好賭博酗酒,家中一直由繼母打理,也一直是繼母承擔著高額的療養費,直到14歲以後付洲被比他大了整整8歲的姐姐接回國內,便與繼母不再聯係。

付洲看著眼前的粥微微出神,雪白的米粒中是皮蛋黑黝的塊狀體。說不傷心,無疑是假的。

付洲剛剛知道自己得病那會兒,他身上的血色就已經褪去了幾層。仿佛從一個散發著光芒的少年變成了爛泥裏打滾的小孩,無措,迷茫,都在那一刻被盡數放大體現。他並非沒有心,看著繼母承擔著高昂的醫療費還每天忙前忙後的照顧他,那種感覺最使他如墜冰窟。

命運確實如此愛捉弄人。他渾渾噩噩過了一段時間,終於在被姐姐接回去的第三年,仿佛是得到了秘密珍寶的孩童,他雙眼發亮地對著姐姐說:“姐姐,我想出院,我想上學。”

他自住院以來就沒有上過學,每天的時光都在醫院裏度過,也並沒有體驗過那些與他同齡人口中的“校園生活”,但他不免好奇,更不免向往。

是下定決心,也是密謀已久。

直到現在他還是微微恍惚,因為他的姐姐竟是在他說完後的一周就已經辦好了所有手續,就像他隻是自己說要走路,姐姐卻已經扶著他走出了數十步。

現在,隻等他自己邁出那發自內心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