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村裏忽而出現收購女士長頭發的遊走各處的小販，自行車上掛把高音喇叭遠遠驚動樹枝上的鳥寶寶及想要用粗辮子換錢的勤儉持家。
探出好奇打量的腦袋圍成喧鬧嘈雜，每每黃花姑娘從濃鬱油黑瀑布似垂至屁股尖的飄飄長發，轉變遮不住耳後根位置時，眼神裏閃閃的淚珠映出白白坐等收取鈔票的長者心滿意足的發笑。
買頭發的無奸不成商，活脫脫劊子手轉世投胎刀工了得，削蘋果皮似的貼著頭發慢慢悠悠的刮去足夠數量。成品尤為類似刺蝟毛毛躁躁從幾根尚纖長裏麵冒出來，女孩嗚嗚咽咽的紅著眼眶對著鏡子不忍多看幾眼。愛美的年紀本沒有各式樣衣褲鞋襪打扮成出眾的，眼下連頗為在意的麻花辮也淪為換錢的工具被利用。
桃兒當然躲不過這場隻賺不賠的買賣，母親不肯采納意見推搡著坐在劊子手的刑具底下強按著難以反抗。商討價格盡可能多一毛兩毛的爭執不下直到磨破嘴皮喉嚨發幹澀，倒是尚保留長度能夠勉強梳成啾啾掛在腦袋後麵不至於太過尷尬難出門見人。見桃兒自始自終臉色陰沉沉不見半分活人紅潤氣色，莫名生起脾氣暴躁手心發奇癢恨不能當許多人麵前狠狠大耳刮子抽成低眉順眼。
強忍著從商戶手裏收幾張吐口水濕手指頭仔細清點妥當，這才揪著衣領推推搡搡至大門裏麵，而猛踹膝蓋後麵脆弱的骨頭，則桃兒踉蹌著跪倒，額頭重重磕進堅硬的搓衣板表麵。
絮絮抱怨並沒有如同別個貪財的母親希望刮成光禿禿的，根本不會考慮外貌美觀留成尚能觀賞的長度；怎個別家女兒剪短之後千恩萬謝免於清洗時費電費水費時又費力，蹦蹦跳跳頂著輕鬆短頭發不似你這般如死親娘後悲悲切切實在晦氣不堪。
可桃兒無力辯駁什麼，如果母親起初認真征求意見並講清楚利弊，或許比強迫接納更讓人能輕易接受；況且別個同齡或大三兩歲的性別為女即使發型摧殘為不堪直視，而其母親接收鈔票裏總能抽出大半留作去理發店修改整理，或任意支配買吃喝之類的哪怕換成嶄新裝束皆點頭同意。如此換做任何大約是能夠坦然接受，並且心存感激於失去厚重發際線之後的輕鬆自在。
果然二日早早上學被喜歡捉弄的同班同學偷偷撤下啾啾上掛著的，很不結實的橡皮筋發圈，垂散成漢奸模樣引發捧腹大笑不止，連日日刻意撩撥表年少悸動的大褲衩男孩也不願意再借機親近。
加之洗成蟬翼透明的內衣鬆鬆垮垮，在破舊的汗衫裏麵鼓囊囊的十分邋裏邋遢，又散發洗腳盆裏常年散不盡，泛著黃泡沫濃鬱的小便氣息。而越發自卑心思沉重若愚公世世代代移不動的大山壓在心底成為障礙，再也不能開開心心做著灰姑娘穿上華麗舞會裙同英俊瀟灑的王子幸福相守一生的美夢。
依舊偷偷為父親買酒餘兩三毛被打賞作為跑腿費用，不再被玲琅小食品引發口水流成沒出息的哈喇子，而積攢厚厚一疊這才小心翼翼揣進褲口袋角落裏生怕不小心弄丟去。
怯生生走進理發店裏對著麵目和藹可親的阿姨，鼓起二十分勇氣類似蚊子嗡嗡叫的小聲音告知想要剪成超短發型。阿姨不解女孩生性愛美麗從來繡花裙長辮子上紮兩朵粉紅色蝴蝶結少女心十足。但桃兒實在膽怯懦弱發抖成滿眼篩子似的說不出完整緣由，隻得作罷閉口開始仔細修剪起來認認真真的。
天黑蒙蒙才敢進門口低著頭不敢四目相對，母親第一眼察覺不對勁之處，猶野狗靈敏嗅覺，化身正義聯盟成員對著罪孽仔細盤問意圖從蛛絲馬跡裏尋找答案。
後絮絮抱怨留成過肩發髻本消耗無數黑天白日，本打算二次召喚商販上門來麻利剪去換些家用；這愚昧無知的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醬醋貴，倒花錢找理發師剪成毛頭小夥更加難看；審美為零智商為零隻是自私白眼狼似的，看來往後是難成指望送香煙送美酒新衣服伺候病床前端屎端尿。
桃兒頂著毛躁幹枯對著鏡子打量，失去長頭發修飾臉型輪廓，而由於營養不足的纖瘦顴骨格外突出，兩腮收緊內扣成低窪的河岸。醜陋不已的模樣並沒有引發過多心酸，反而得意於這場暗地裏同母親權威較量中贏得勝利，即使付出更為慘痛代價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