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牆之內,綠柏之中,一處外表看起來有些年月的小四合院裏。孫季初輕輕的往臉盆裏打著水,動作熟悉而又陌生,自從上了初中便再也沒有給爺爺洗過腳,那時候總覺得自己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給人洗腳是丟份,哪怕是自己的親爺爺,而今歸國回來,來到小院,卻總有一股再給自己的爺爺洗一次腳的衝動,這股衝動如大海的浪潮一遍一遍的衝擊著,心緒湧動著,擋不住,也不想擋。一切似乎都沒變,隻不過當日的稚子已真的長大了,而那昨日的老人已越發蒼老,雖然老人固執的堅持自己並不蒼老。收起紛亂的思緒,捧起那個已明顯被歲月所眷戀的花臉盆,快步走向花廳。花廳裏,一位老人躺在藤製的搖椅上,仰著頭,看著天花板,神情有些恍惚,聽見腳步聲傳來,趕忙坐直,努力挺了挺那已明顯有些陀了的腰,坐的很直很直。
孫季初把臉盆放在搖椅前,拉過旁邊的小馬紮坐下,捧起老人的腳,脫下那雙半舊的千層底,把那已明顯有些老了的腳輕輕地浸在水裏。老人的腳很粗,厚厚的老繭密密的布著,腳趾關節突出著,洗起來很費力,那流淌的時光和那盆裏的溫水似乎也不能軟化半分,孫季初用力的搓著按著,很細心。洗完之後,扯過一旁的毛巾,細細的給老人擦著腳,少年時那份熟悉的感覺又重新回來,很溫馨,燈光下,孫季初在給爺爺洗腳。
“手粗了,也有力了,長大了”看著孫季初那越發熟練的動作,老人不禁有感慨。孫季初隻是靜靜的聽著,沿著記憶繼續那曾經熟練的動作,沒有回應這個並不輕快的感慨。
“你出國這3年,去了哪裏?幹了什麼?我不管,但既然回到國內,以後要幹些什麼,必須有個想法,你已經長大了,爺爺奶奶也老了,你的爸爸媽媽的歲數也長了,將來還要有老婆,還要有孩子,人總要學會長大,承擔責任,不管你願不願意。”老人沒有繼續糾結那個對於他來說絕對罕有的感慨,轉而問道,隻是語氣也更加和緩了。
老人那蘊著關懷的話語,令孫季初有些驚異,在印象中這並不多見,老人以前是很少關心這些的。
“目前是打算辦一家公司”雖然對於老人這極少的關懷有些意外,但孫季初還是笑著的回道。
“開工廠?辦公司?”孫季初的回答,老人明顯有些驚異。
老人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隻是幽幽的歎了一口氣。
對於他們這一輩的鬧革命的老人而言,私營企業、資本家決不是討喜的詞彙,雖說改革開放了,很多東西已不再堅持。但社會主義這個詞,在老人心中一直是神聖的,那不僅是一個口號,更是理想,是一輩子為之奮鬥的事業,是信仰,是精神支柱,早已深入骨髓,不能忘,不敢忘,更不應該忘卻。
曾經承歡膝下的孫兒,如今也已長大成人,有自己的理想,也將有自己的人生,想要說一些什麼,卻不知又該說什麼,社會在變革,老一輩們也已經老去,昨天是他們這一輩支起的,但明天終究是屬於年輕一輩的,屬於我們的。
老人看著出去倒水的孫季初的背影,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開口道:“走的時候叫你小王叔叔開車送你,以後有空多來陪陪你奶奶,要來的時候,打一下電話,路不遠。”孫季初聽著老人言不由衷的話語,心裏有些樂,想笑,卻笑不出來,鼻頭有些發酸。爺爺終究是老了,人終究是要老的,老了是要寂寞的,愛熱鬧了。
倒完水,向後屋走去,背後又傳來老人那吐字不甚清晰的叮囑:“坐車的時候,記得要給錢,算清楚。”老人固執了半輩子,對於公家和私人的總要算的清清楚楚,對後輩的要求也格外嚴格,這種私人用車油錢是要算清,總說不能占國家便宜,要挺直了腰進棺材。
加快腳步出了花廳,孫季初總算鬆了一口氣,從小便對爺爺最是畏懼不過,哪怕長大之後,但心裏還是有烙下的陰影,而爺爺那久居高位所養成的氣勢也是越發的盛了,洗腳的過程也是步步小心,繃緊了一口氣。
閃進後屋,奶奶還在收拾著,長長出了一口氣,隨身往那床上一倒。看見孫季初,奶奶的臉上那今天不曾斷過的笑容越發的盛了,打開櫃子,笑著問道:“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