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的花船一排接連一排，徑直吞沒在黑暗中，望不到盡頭。
貞娘就坐在其中一艘陳舊的花船裏，正瞧著窗外出神，船上的花燈影映在河麵上，河水便染上一層浮光，船身蕩漾，浮光也隨之蕩漾開來，萬千的燭火與浮光將秦淮照得燈火通明。
恍惚間，在陰暗處，有一具屍體漂在水麵上，晃晃悠悠。
貞娘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瞧花了眼，不等她看清，不知從哪又冒出一個滿臉胡子的男人，似乎是想要打撈屍體。
打撈的人不願下水，拿起船上的竹竿去扒屍體，等好不容易撈起屍體後，這人竟抽出腰間的佩刀，將屍體的頭顱割了下來。
看著明晃晃的長刀和被拎在手裏的腦袋，貞娘被嚇得站起身連連後退。
貞娘六歲被送到到秦淮，轉眼三年過去，如今也隻有九歲，還是孩童心性，此時心裏是既害怕又好奇，她確信那滿臉胡子的男人沒有看見她後，蹲下身來，雙手扒著窗框，露出兩隻眼睛繼續偷瞧。
大胡子男人把長刀在河水裏涮了涮，又拿起竹竿把無頭屍體推出去老遠，才用外袍包起頭顱揚長而去。
貞娘惴惴不安，不敢再坐回窗邊，往裏間人多的地方走去。
裏間幾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爭搶著絹花，對著鏡子塗抹嬌豔的胭脂，討論誰身上的衣裙更漂亮。
她們聚在一起時像春天的小黃鸝，嘰嘰喳喳又蹦蹦跳跳。
“貞娘，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呢。”一群人中，隻有謝緣瞧出了她的不安，她走過去把一朵剛爭搶來的絹花戴在貞娘頭上。
貞娘來到秦淮的那天，便被鴇娘塞到謝緣那裏，說是給謝緣使喚。謝緣隻當她是妹妹，從沒使喚過她，反而處處細心照料。
“在想要湊多少錢才能贖身呢。”貞娘把頭伸過去，任由她擺弄那朵絹花，沒敢告訴她在窗邊看見的駭人一幕，既怕傳揚出去惹禍上身，又恐嚇到謝緣，無故為不相幹的事擔憂。
“你呀，一點都不肯聽別人話，都告訴你多少次了，以後找個重情義的恩客就能贖身了。”謝緣的回答漫不經心，隻覺得為貞娘戴好這朵絹花更為重要。
“我們怎麼就不能自己攢錢贖身呢。”這樣的話重複過很多次，貞娘一如往常一樣，下意識地反駁。
謝緣覺得她的想法很天真，學著老練的口吻勸導：“那要攢到猴年馬月！你這小丫頭，不知道世道的艱難，我們贖身不光要給鴇娘錢，還有教坊司要打點，往後的吃穿用度樣樣都要錢，光靠彈曲子唱幾段能幾錢銀子？你不如多背幾首詩……”
她的話沒有說完，被屋裏驟然的安靜打斷，隻見另外幾個小姑娘皆停下手中的事情，乖巧地向走進來的美豔婦人問好。
謝緣也拉著貞娘走過去，輕輕喚了一聲“鴇娘”。
錢鴇娘一一回應，眼睛在這群姑娘之間掃來掃去，最終停留在謝緣的身上。
謝緣在這幾人中生得最美，皮膚也最白嫩，身上鵝黃的衣衫襯得她活潑俏麗、姿容出眾。她留意到鴇娘的目光後，怯生生地低下頭去。
“行了，你們各自玩鬧去吧。”鴇娘笑著讓其餘人離開，唯獨拉起謝緣的手，眯起眼睛，扯著嘴角，笑得刻意：“緣兒今年十六了吧，真是越發叫人喜歡，一眨眼也到了該梳攏的年紀。”
貞娘在旁邊插嘴：“十五！緣姐生辰還沒到呢。”
鴇娘瞪了貞娘一眼，謝緣也順勢接過話：“我的確還未想過這事。”
鴇娘聽了她倆的回答不大高興，話裏便帶些埋怨：“別的院裏十五就該梳攏的，是我心軟，舍不得你們，才多留一年，心裏想著總歸十六也不晚。但今日是去阮大人包下的花船，這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你一定要抓住，日後飛黃騰達，我們娘幾個也算苦盡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