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7章 神曲(1 / 3)

薛平平便不再糾纏此事,轉看著那教坊司的人,心說就這幾個人毛還必須得宰相家公子發話?郭威這四品官的樞密院院判、兵部侍郎他們就不放在眼中?這譜擺得有些大啊,心中納悶兒,可也不好說出來,就是說出來那做決定的也不是他們,不過是便宜便宜嘴巴,也不可能再將他們退回去再換上那些技藝高深的,微微搖頭心說罷了,就用他們吧!便讓他們分別表演一下,自己要看看他們所擅長的技藝,適合什麼歌曲。

待他們將自己熟悉的幾首曲子演奏完畢,薛平平不禁皺起了眉頭,明顯的他們所演奏的曲子都是一些現下流行的曲子,與千年後沒什麼兩樣,都是情情愛愛之類,而且基本一個調調,與後世網絡上那些調侃流行音樂隨便串,根本聽不出究竟是多少支歌曲串在一塊是一個模樣,顯然時空雖有千年之隔,流行音樂卻一脈相承,並不適合在晚會類項目或商業演出中演奏。他微微搖頭,將自己事先寫好的幾首曲譜遞過去,讓他們看著試奏一下。卻見為首的幾個人各接在手中,捧著看了半天,也沒說話,倒麵麵相覷起來,薛平平有些奇怪,便問道:“你們有什麼疑問?”

教坊司那領頭的,即是位不入流的小官,也是位懂行的樂師,上前拱手一禮,小心翼翼地將那幾頁紙捧起問道:“敢問少公子,這是什麼?”

薛平平答道:“曲譜呀……”一語未完,便見那人一臉茫然,隨即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不怪他們迷惑,是他們根本看不懂自己所寫的五線譜,這年代的曲譜用的都是減字譜或工尺譜,而且如漢字書寫一般是從右至左,從上到下豎寫;而簡譜、五線譜都是從左至右橫寫。

減字譜用的字是在原有的漢字筆劃上減少筆畫,用來記錄樂譜;工尺譜則是一套專用的漢字排列記譜,主要是“工尺”等字,故名工尺譜;這兩種曲譜記錄的都是指法,而不是後世通行的音符記錄法;除了專門學過的,一般人看著這些曲譜,肯定頭大幾分,減字譜中的那些字都是似曾相識卻根本認不得的,而工尺譜中的字或許認得,但排列在一起不是專業人士誰也弄不懂是啥意思,要不然那《笑傲江湖》中的許多人看了一本曲譜也不會將之當成武林秘笈了,什麼五線譜、簡譜之類還得不知多少年後才會出現。本來他還想著在這時代用的都是傳統的五聲音階,所以所有選用的樂曲都是用五聲音階譜成的,卻忘了將現代人常用的五線譜轉換成這時代常用的減字譜或工尺譜,再說他也隻是了解,知道有這兩種古譜,並未專門學過,就是想轉換也是力有不逮,而且更沒那時間了,皺眉想了想便道:“這是我寫下的曲譜,隻是……算了,我現在演奏一下,你們能不能聽了便記下來,然後演奏?”

那中年樂師頓時眼睛裏便冒出光彩來,急忙點頭道:“這樂譜……小的們是看不懂,不過少公子若是能演奏,我們聽了也能記住,當能複奏。”

不光是他,後麵那些人,但凡是會看譜的,個個都眼睛冒光,臉色急切。雖然他們不相信這麼點的小孩子能弄出什麼曲譜來,可聽薛平平這麼一說,他那曲譜明顯是新譜,做為以此為生的藝人,他們平時會的曲譜少得可憐,一首曲子能演奏多少年不帶換的,能得到新的樂曲曲譜傳承,那讓他們拜師也不在話下。

這年代能作曲的音樂人,絕對比大熊貓更要稀少,隻是要成為國寶不可能,反倒被人瞧不起,畢竟優伶在這時代都是賤籍,所以別看行院青樓多以此來招攬客人,但會唱會演奏不代表會作曲寫詩填詞,所以一旦有人願意傳授他們新曲,那都奉為上賓。

如果文人會這些,有的譜了曲自娛自樂,有的則遊戲風塵,這兩類算是雅士,或能被人高看一籌;有的則被朝廷收羅去,太常寺所轄的太樂署、教坊司都是這類專業化的音樂機構,所以曆朝曆代的音樂人才,大都在朝廷的太常寺裏,太常博士、協律郞都是管理音樂的官員。前文說教坊司管理青樓隻是兼職,便是因此;教坊教坊,以教為主,它的主要職能是管理並要培養出朝廷各種典禮所用的禮樂人才,各種樂工樂師、歌舞藝人,數以百計,其中當然有色藝雙絕的美人,但人家可不是民間的娼優之流,從來不做也不允許做皮肉交易,當然若是跟一些權貴私下裏來往,那誰還能管得了?

這年代的娼與伎是截然不同的,妓寫作伎;娼才是後世人所共知的那個意思,伎則是指擁有一定技藝的專業人士,不分男女通稱為伎,後來逐漸變為某行業女子專稱進而演化成妓,賣藝不賣身就是這種。

隋唐時期的教坊司有不少教坊曲牌曲譜留傳下來,有些便成為後世熟悉的詞牌詞譜。這些曲牌都可以填上不同的歌詞來演唱,到了宋代有些曲牌因不斷被人填上新的歌詞,就變成了詞牌。如隋煬帝曾自製《水調》曲,傳到宋時,宋人截取水調曲曲頭轉而填詞,成為著名詞牌《水調歌頭》。唐玄宗時的教坊曲曲牌《清平樂》,傳到後來也變成著名的詞牌《清平樂》。需要注意的是唐代大詩人李白奉召所作《清平調》,與曲牌詞牌的《清平樂》不是一回事,後人經常將二者弄混。

宋代音樂比隋唐時期要發達的多,但會作曲的也不算多。要不然終兩宋三百多年,也不會隻有寥寥幾百個詞牌,即使後來再加上元明清的新創,總共也不過一千來個,但最常用的也就一百多個詞牌,如憶秦娥、青玉案、滿江紅、沁園春、水調歌頭、賀新郞之類。北宋時期的柳永柳三變,憑什麼能讓那些風塵女子奉為上賓?就是因為他既會寫詞,更會譜曲!那些曲牌詞牌留傳到後世,變化更多,有些便成為戲劇中的戲曲曲牌。後世中我國各種戲曲數以百計,但其唱腔都有固定的曲牌,戲不同唱詞不同,但其中的唱腔則可能是用的同一首曲牌。京劇、豫劇等戲曲都有許多曲牌,更早些昆曲之類其唱腔中所用的曲牌更不用說,元明清雜劇中如關漢卿、王實甫、湯顯祖、孔尚任等偉大戲劇家所做的各種戲劇,原著中都有各種曲牌,有的曲牌名與詞牌名都是一樣的,有興趣的可以看看原著。

如今正逢亂世,人口調零,會作曲的文士少,譜出來並能流傳出來的新曲更少,太常寺哪怕出了新曲,那也是朝廷大典、宮廷飲宴等處所用,論不到外麵行院雜耍班子這些伶人,就是能得到那些曲譜,也不合他們出來演出掙錢用。就如後世的大型交響樂,哪如流行音樂受眾多?誰家要是請個樂班辦事,還專門點出必須要用交響樂的?

至於以前傳下來的曲譜就那麼幾首,而且大家都會,再好聽那也成了大路貨,更多無非是舊曲填新詞,連舊瓶裝新酒都算不上,再美的歌詞用了舊曲,時間一長,誰還會覺得好聽?哪有新譜的曲子受人歡迎?新曲再不好,哪怕聽個新鮮,那也比總聽舊曲強。這與後世人讀宋詞感受絕不一樣,後人讀宋詞隻是“讀”而已,而當時的人們是要配著其所用的詞牌唱起來讓人聽的。詩人寫詩詞時,為什麼寫詩多用“寫”,而寫詞則多用“填詞”而不是用“寫詞”?那就是因為一首詞不但平仄固定,格律固定,更是因其都是有固定的曲譜,按曲填詞,依其曲調演奏演唱。千年後香港等地的音樂人還保留著這習慣,一首歌譜作者署名時,就是某某作曲,某某填詞。

前文中出現的新晉宰相和凝和成績,其實就是一名才華橫溢的多麵手,不但在財計方麵能擔當起朝廷重任,還是法學法醫學的開創者,詩文詞賦更不在話下,亦能譜曲填詞!除了後世集其詩詞編成的《紅葉集》外,據北宋沈括在《夢溪筆談》披露,署名晚唐詩人韓偓的《香奩集》其實是他托名韓偓所作,因其都當了宰相,哪好意思把以前年輕風流時的豔作再給披露出來,但又想留名於世,便在跟人說那是他所寫。但千年之後,這便成了一筆糊塗賬。

隻因新曲難得,所以這些人一聽薛平平要傳他們曲譜,雖然還因他年幼而半信半疑,但這馬上就要聽到了啊,又怎能不讓他們心蕩神移!當即都上前一步,爭先恐後地將自己手中的樂器雙手捧上,神情舉止恭恭敬敬,無關薛平平的年齡身份,隻為他能為他們演奏新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