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想給他三分鍾,我怕給了他三分鍾,我就再沒有勇氣離開這座城市,離開他。”
知你如我,情深不負
相信難
之後的日子,我們仍一起吃飯,聊天,討論我的課題研究進展。他越來越忙——課題研究進展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教授給他的壓力很大。我也忙,藤井教授給我安排了正式的課題——研究如何靶向性殺滅人體內的肺癌細胞。藤井教授對這個課題非常重視,每周都要求我向他和項目團隊彙報最新的研究結果,討論研究計劃。
我們經常在深夜不約而同站在陽台上拚命揉額頭,然後,他看著我笑,我也看著他笑。我有種錯覺,我們穿越了時空,回到戀愛之前的那段時間,恢複了那種純潔的感情。
當然,他有時也試圖與我發生點進一層的關係,但他從來不勉強我,偶爾摸摸我的手,有意無意地碰觸一下我的身體,見我沒有任何反應,他便不再有任何逾越。我知道,他怕惹怒我,也怕傷害我,所以隻好耐心等著我慢慢習慣,適應並接受我們之間尷尬的情人關係。
其實,有時候我更希望他再強硬一點,像以前一樣熱切地吻我,不給我任何反抗餘地地索取和侵占……我很想知道,那樣狂熱的愛是否能融化我心頭的冷,點燃我的熱情,是否能讓我感覺到我對他的愛依然熱烈……
然而他沒有,一次都沒有。就連我午睡,他也隻敢悄悄坐在我床邊,摸摸我的頭發,指尖眷戀地觸摸一下我的唇。我醒來,睜開眼睛,看著他退開一定的距離,告訴我:“你的幻燈片和報告我幫你改好了,好好講,我標了紅色的地方全是重點。還有,教授可能問的問題和答案我也幫你整理好了,你可以參考一下。”
“師兄……”我不知道什麼話能表達我的感動和酸楚,“謝謝!”
他自然地揉揉我的頭發,又捏捏我的臉:“你居然謝我!”
我沒躲也沒避,仰頭看著他:“你真的喜歡我?”
“能不能不問這麼俗的問題?”
“我漂亮嗎?”
“還有更俗的嗎?”
我認真想了想:“你有房嗎?有車嗎?你家有多少錢?”
他笑了,開懷大笑。
我說:“我等你。”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我不是非要你拋棄她,我隻是等你,等你能自己做決定。”
葉正宸輕輕捧起我的臉,他掌心的溫度還是記憶中那般滾燙。
我淺淺一笑:“三年,也不算很久。”
葉正宸猛然放開我,起身:“我去找喻茵。”他堅定地說,“不論用什麼方法,我都要讓她回國……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師兄?”
我想阻止他,可他的態度無比堅決:“這件事情,我一定能解決。”
我知道他解決不了,如果能解決,他也不會等到今天。我一個下午都忐忑不安,直到喻茵打電話給我,很誠懇地表示要和我談談,約我在學校裏的一間咖啡館見麵。我隱約猜到了什麼,果然,十幾分鍾後,葉正宸回來了,他說給喻茵買好了飛機票,後天早上回北京的。
我知道完了,喻茵一定不會放過我,搞不好會拿硫酸潑我,言情小說都這麼寫。
比起商業區的咖啡館,校園裏的相對安靜些,客人也不多,雖然也有許多學生在裏麵看書、上網、寫報告,但都是安靜地做自己的事情。我和喻茵點了兩杯Latte,選了一個靠近窗子的位置,坐下。
她的臉上仍然帶著最淺淡的笑意,眼光落在我手腕上的表扣上,無喜無憂也無怒。我低頭喝咖啡,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我有時候真佩服他……”喻茵的語氣中真有幾分佩服的意思,“無論什麼樣的女人,他都能掌控在手心裏。”
鑒於我目前第三者插足的身份,做人要低調,我低眉順目地說:“很抱歉,我是其中最蠢的女人,蠢得連他有未婚妻都不知道。”
“未婚妻?”喻茵聽到這三個字,忽然笑了,“未婚妻?他告訴你的?”
我驚訝地抬頭:“不是嗎?”
她沒有回答,可是那輕蔑嘲諷的笑容明顯告訴我:當然不是。
我又糊塗了。難道葉正宸騙我?不,他不會的,這次一定不會。
喻茵問我:“他是不是告訴你,他從來沒愛過我,我們的婚約是家裏逼他定的,他迫於無奈不得不接受?他是不是還說,我喜歡他,糾纏他?”
我點頭。難道這不是事實?
“你信嗎?”她訝異地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白癡,“你相信他不愛我還要跟我訂婚?你也相信我明知道他不愛我,明知他愛的人是你,還要不知廉恥地纏著他……你不覺得這種謊言很荒謬嗎?”
“我相信他,他不會騙我。”
喻茵笑得更開心,笑得我的心越來越慌亂。
“你知道嗎,他大學不隻主修臨床,還修過心理學專業。他可以通過別人的言行舉止讀出他們的內心世界,也可以隨意地控製自己的表情和舉止,讓人無法通過他的表情讀出他真實的情緒波動,他還可以把謊言說得連測謊儀都測不出來……”
我傻了,她確定她說的是葉正宸,不是特工?
咖啡混合牛奶的香氣漫過鼻翼。
淩淩說Latte不苦,我低頭品了一口,滿口濃鬱的苦澀,但我喜歡這種苦澀,它能提神。
我也學過心理學,我豈會不明白什麼叫“心理暗示”,豈會不明白喻茵這個女人有多厲害。
我放下咖啡杯,呼出的氣息都帶著咖啡的香。
“他的謊言能瞞過測謊儀又能代表什麼?”
先不論喻茵的話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就當她說的全是真的,測謊儀畢竟隻是儀器,它感覺不到愛,感覺不到疼,更不會感覺到他擁抱的溫暖。我不是儀器,我是人,我有感覺。
喻茵勾勾唇,再無笑意:“你既然相信他,我也無話可說……”
我也不想和她繼續玩這種心理遊戲:“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你問吧。”
“葉正宸騙我,我能夠理解……可你為什麼要幫他隱瞞?你完全可以在第一次來便利店時對我興師問罪,告訴我葉正宸是你的未婚夫,讓我離開他……你為什麼不說?”
喻茵怔了一下,之後幽然一笑。
“一直以來,我都把你當成朋友……但我知道你沒有,你來便利店買東西,你開車撞我,去醫院照顧我,你帶我去你家喝茶……這些事情都不是偶然。”我緩了口氣,待自己平心靜氣後,接著問,“你為什麼放著光明的大道不走,要繞陰暗的小路?”
她垂首嚐了一口咖啡,往咖啡裏麵放糖,一勺接著一勺,我數不清她放了多少勺。當我以為她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時,她將一個檔案袋放在我麵前。
我看著它,就像看著一個隨時會炸開的定時炸彈。我做好了心理準備,堅信自己不論看到什麼都能鎮定,可是,當我打開文件袋,各種簽證文件、銀行協議、手機協議……那些寫滿了“夫妻關係”的紙張一一散落,最後,鮮紅得宛如滴著血的結婚證書在我劇烈顫抖的手中展開,上麵貼著他們的照片,寫著他們的名字,還有他們的結婚日期——正是葉正宸回國的那段時間。
我木然地靠在椅背上,腦海裏像經曆了地震,什麼都毀滅了,徒留一片廢墟。
沒有眼淚,沒有憤怒,人悲傷到了極致,就會變得麻木。
一雙紫色的高跟鞋出現在眼前,纖長的腿緩緩屈下,喻茵一頁頁拾起地上的文件,放進文件袋。
我張開嘴,試了很多次才發出聲音:“這些都不是真的,我不會相信。”
“如果這樣能讓你心裏好受點,你就繼續相信他吧。” 喻茵拾起東西,站起來。
我抬頭,蒙朧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喻茵似乎在笑。臨走前,
她還留下一句話:“我知道他喜歡你,為了你他什麼都敢做,可我不會和他離婚,總有一天他會回頭……”
記不清過了多久,我走出咖啡廳。
夜幕降臨,我的眼前全是黑暗……
手機響了,我在包裏翻了好久才找到電話。電話是葉正宸打來的,他說帶我去吃晚飯。我沒有回答,他當我默許了,直接說:“我在樓下等你。”
醫學部的大門前,一個人筆直地站在一棵銀杏樹下,比銀杏樹還要筆直。他的目光鎖定在我身上,夜風撼動不了他,隻能不安地撩動他的衣襟。
不用去細看,我已看出是誰。我走向他,走到他麵前。細碎的星光中,他的輪廓很模糊。
心口一陣刺痛,我伸開雙臂,抱住他,臉埋在他溫熱的胸口。片刻的驚訝後,葉正宸伸手拍拍我的背:“怎麼了?藤井又罵你了?”
我在他懷中仰起頭,輕輕搖了搖。喻茵沒說錯,他很會把握人的內心世界,這樣的男人最讓女人無法抗拒。在銀杏葉的清香裏,他把我擁入懷中,一個淺吻印在我的眉心。
白色的月光落在他的笑容上,其中溢滿了興奮的期待。我笑了笑,覺得不夠,又笑了笑。
“回來的路上,我不斷問自己。我愛你的底線在什麼地方……”
他不懂我在說什麼,專注地聽下去。
“你有未婚妻,我可以原諒,可以等你;你和她上過床,我也可以當你一時衝動;哪怕你愛過她,我想,我也不會怪你。可有一件事,我不可能原諒——”我怕他聽不清楚,刻意緩慢地說,“你是個有婦之夫。”
他的笑容退去,慘白的不知是月光,還是他的臉色。
我等著他解釋,等著他堅定無比地告訴我,他和喻茵,沒有關係。
這一次,他沉默了。在我最希望他騙我的時候,他反而不騙了……
“為什麼不說話?”我看著他,緊緊抓住他的手,“告訴我這不是真的,告訴我你們沒有結婚。”
隻要他說,我就信。我可以當那本結婚證書是偽造的,那些協議都是偽造的,隻要他說一句:“我沒有結過婚。”我真的信。
“你見過喻茵了?”他問。
“是的,她說的是真的嗎?”
他沉默了。在他的沉默中,我的世界天塌地陷。
“為什麼要騙我?”我鬆開手,踉蹌著退後一步,“你讓我相信你,我什麼都相信……”
他輕輕搖頭:“我承認我隱瞞了你很多事,但我沒騙你。”
“有區別嗎?”
他望著地麵,沉吟良久,才抬起頭看著我:“是不是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也不可能挽回你了?”
“不可能了。”就算我再愛他,也不可能做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早想到事情會弄到這個地步,”他的嗓音非常低沉,“我不應該賭這一次……”
“不用再說了。”我不想再聽下去,不想。
我原以為,我親眼看著他走進喻茵的家,看清了現實的殘酷,最傷心也不過如此。
我以為喻茵是他的未婚妻,心疼得像是裂成了碎片,我以為再不會有什麼事能讓我比這更痛了。然而,我太低估他了,比起這番話,之前的痛苦根本稱不上“痛苦”。
真的稱不上。與一個你最愛、最相信的男人口口聲聲隻愛你一個人,卻不能和你在一起相比,還有什麼稱得上痛苦?
我默默離開,他沒有糾纏和挽留,隻問了我最後一句:“你能原諒我嗎?”
“能。”我告訴他,“等你死的時候。”
這段感情以最醜陋的方式徹底結束以後,我再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有時候,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大哭一場,發泄出心裏的憤懣,可眼淚就像幹涸了,一滴都掉不下來。
葉正宸沒有再找過我,但有時我會收到陌生的E-mail,沒有正文,沒有署名,附件裏存著關於我研究的抗腫瘤細菌的最新資料,某些重點地方標了紅色。我下載下來,細細地讀。
我還收到過東京寄來的包裹——Leonidas的現製巧克力,包裹上沒有郵寄人信息。可可脂仍絲滑香濃,但我已吃不出甜味。
還有一次回家的途中,我的自行車鏈子斷了,我推著車子走回公寓,用了整整一個小時。第二天,我問清楚哪裏有修車的地方,正準備推著自行車去修理,卻發現它已經被人修好,連不太靈敏的刹車閘也被修好了,很多磨合處還加了潤滑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