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地聽著,想象著。
“葉伯父讓他報考軍校,他偏要考醫學院。為了抗議葉伯父的專製,他在夜店整整泡了兩個月,天天醉生夢死……葉伯父要跟他斷絕關係,他反而笑著說:‘好啊,反正這年頭醫生不可憐,可憐的是那些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差點把葉伯父氣死。最後葉伯父妥協了,準許他報醫科大學。”
我苦笑:“他要是活在抗戰年代,絕對是個寧死不屈的革命黨。”
“是啊,要不怎麼派他去日本。”鄭偉琛嘲弄地笑笑,又說,“他這個人,特別有原則,不能說的,死也不說。我跟他關係這麼好,去日本的事,他對我隻字不提,要不是我看到他錢夾裏那張偷拍你的照片,真想不到他去了日本。”
“我的照片?”
“在京都嵐山的渡月橋上照的。我去日本考察過一次,對渡月橋印象深刻。那天一看見你的照片,就什麼都猜到了。”
我越聽越糊塗:“究竟怎麼回事,你能跟我說清楚點嗎?”
裏麵是燈紅酒綠的世界,外麵是深藍色的天空,我倚著陽台的圍欄,聽鄭偉琛給我講葉正宸的事,包括他剛回國時告訴大家他有女朋友,包括他和喻茵結婚之後在酒吧裏宿醉不醒,也包括我回國那天,鄭偉琛接到的電話。
知道了葉正宸未曾說出口的秘密,才真正了解了我深愛的男人。
葉正宸,這個第一天見麵便讓我扣上花花公子帽子的男人,原來背負著這麼多不能說的痛苦。
我望著天空,星光在我眼前一片混沌。
鄭偉琛問我:“他一向是個理智且自製的男人,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他把什麼理智、自製全拋到九霄雲外?”
我苦笑著搖頭。或許是孽緣吧,我們就是彼此命中注定的那個劫數。
夜深了,節目一個比一個精彩。
又一個火爆的節目演完了,演藝大廳裏的七彩燈光全部熄滅,音樂聲驟然消失,世界一片寧謐。我以為節目已經結束了,卻見簾幕散下,月光從玻璃搭建的拱形屋頂傾泄而下,薄薄的白光罩著整間演藝大廳,如夢似幻。
我隱約看見舞台上站著一個女人。一束光打在舞台上,我才看清舞台上有一位棕色長發的西方美女,站在銀白色的鋼管前,身上隻穿了一條鮮紅色的薄紗長裙,雪白的肌膚清晰可見。
看出精彩表演要開始了,我立刻把目光鎖定在葉正宸身上,想知道他這位所謂的軍人能不能抵擋住美色的侵蝕。讓我倍感意外的是,葉正宸並沒有看表演,而是看看身邊的位置,又看看鄭偉琛空著的椅子,目光在整間大廳中遊移,好像在尋找什麼。
找了一陣,他拿出手機打電話。很快,我的手機響了,我不必看來電顯示也能猜到是誰打來的。
電話接通,葉正宸微醺的聲音透著焦急:“丫頭,你在哪?”
“我在陽台上,和鄭偉琛聊天。”
“聊天?”他又環顧一遍四周,“聊什麼?”
“隨便聊聊。”
他終於看見了我,收了線,起身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不消片刻,陽台的門簾被掀開,葉正宸深深地看了一眼鄭偉琛,伸手把我攬過去,用鄭偉琛絕對能聽見的聲音對我說:“我忘了告訴你,據說跟他聊天有懷孕的可能。”
鄭偉琛反駁:“作為一個醫學博士,你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葉正宸嚴肅認真地回答他:“我很負責任地建議你,去做個檢查,你絕對有這方麵的能力。”
“謝謝你的建議。”
“不客氣。我不妨再給你個建議:裏麵有好戲看,別錯過了。”
“什麼好戲?”
“你說呢?”
“我懂了。”鄭偉琛了然地笑笑,離開陽台,走進大廳。
我和葉正宸在陽台上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風景,他才牽著我走出陽台,玫瑰色的射燈伴隨著舒緩的音樂又閃動起來,舞池中的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稍作休息。
除了鄭偉琛,葉正宸的幾個朋友也喝高了。伍哥一見葉正宸回來,又舉著酒杯站起來。
“你跑哪去了?來再喝一杯。”酒在他的手裏晃動,灑了大半。
“你醉了,不能再喝了。”伍嫂勸他。
“我沒醉,你看我哪醉了?”
葉正宸搶下伍哥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伍哥,你沒醉,可我醉了。”
“你?醉了?”他的語氣像剛聽了天方夜譚。
“我不能再喝了,你們慢慢玩,先走一步。”
“走?不是說好不醉不歸?你走一個試試看,我跟你絕交。”
葉正宸正為難,鄭偉琛湊到伍哥耳邊說了幾句話,聽得伍哥眉飛色舞。
“真的?”
鄭偉琛一本正經地點頭。
伍哥隨即換上曖昧的笑容,拿起我的酒杯,倒上滿滿一杯淡黃色我不知名的酒,塞到我手裏:“來,哥敬你一杯。”
葉正宸剛要接我的酒杯,伍哥撥開他伸過來的手,說:“你不是說自己喝多了,不能再喝嗎?”
“她不會喝酒。”
他衝葉正宸擠擠蒙朧的醉眼:“白葡萄酒,醉不了。”
“沒關係,我能喝。”我一仰頭把酒都喝了。酒的口感很好,入口微苦,回味起來有點酸甜。
“你沒事吧?”葉正宸仔細地看看我。
“沒事。”隻是酒到了胃裏,溫暖的感覺蔓延至四肢百骸,有幾分燥熱。
“我們走吧。”葉正宸拉著我離開,經過鄭偉琛身邊時拍了他一下,“你跟我出來一下。”
走到電梯前,葉正宸說:“這裏太複雜,不方便,我今晚去別墅住。”
“別墅?”鄭偉琛問,“你爺爺療養的別墅?”
“嗯,現在空著。”
“用不用我送你去?”
“不用,我對路不太熟,打車好找些。對了,你玩夠了過去找我吧,我一會兒把地址發給你。”
“好。”
電梯還沒到,葉正宸問:“你跟伍哥說了什麼?”
“我告訴他……”鄭偉琛壓低聲音,但我還是聽清了他的話,“你們認識快四年了,你還沒找到時機下手,今晚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實在迫不及待了……”
“什麼?”
“不用謝我,誰讓咱們從小就認識呢。”
“我怎麼就認識了你?!”
“上輩子積德唄。”
葉正宸剛要說話,電梯來了,他頭也沒回地拉著我走進電梯,忽然又想起什麼,回手擋住電梯門:“你和我下樓,我有點東西在你車裏。”
唉!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個時候,他還沒忘了那幾套衣服。
第二天,我在陌生的床上醒來時,已是陽光明媚,我幸福地摸了摸身邊,發現已是空無一人。我睜開眼睛,一套嶄新的衣服整齊地疊放在我的枕邊。我穿好衣服下樓,幹淨整潔的別墅裏沒有一點激情後的痕跡,就像
昨夜發生的都是一場春夢。
我正要找手機打給葉正宸,鄭偉琛平靜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部隊有事,他已經回去了。”
“哦。”他一定是怕吵醒我,所以悄悄走了。
“他說可能要忙一陣,讓我幫你訂了去南州的機票。”
“謝謝!”我苦笑著收拾行李,離開了秦皇島。
從秦皇島回來後,我要把串休的假期補回來,於是沒日沒夜地上班。雖說忙碌比較容易排遣相思之苦,但在辦公室裏獨自麵對天空中皎潔的滿月,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一些往事裏,懷念起隻須敲敲牆某人就會在三秒鍾內出現的日子。
半個月杳無音信,我開始控製不住內心的疑慮和擔憂,有時候甚至會想:三年後的葉正宸我究竟了解多少?年輕有為的參謀長?某軍區司令的獨子?他是否不再是那個住在我隔壁,毫不掩飾他好色本性的“色狼”了?
至於我,好像也不是那個天真得明知是火坑也敢義無反顧往裏跳的傻丫頭了。時間不能回到過去,我們這段在異國他鄉的寂寞時光中滋生的愛情還能回去嗎?
“薄醫生……薄醫生?您的掛號信。”
小護士的呼喚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頭,看見前台的小護士正拿著一個淡綠色的信封朝我晃著,我依稀看見信封上有一顆紅紅的五角星。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過信封,拆開。
裏麵卻空無一物。
“咦?沒有信?薄醫生,這個寄信的人可真粗心,居然忘了把信放進去……”小護士捂嘴偷笑。
如果是別人,我也會以為是粗心忘記了,可是葉正宸這麼心思細膩的男人怎麼可能忘了。我不甘心地反複看,反複找,信封裏麵連一張紙片都沒有,信封內側也沒有文字。
信封上也沒有寄件人的地址、署名,隻有一個郵戳,印的是:陝西西安……
忽然間,我讀懂了信的內容——“我在西安,一切安好。”
陽光從窗戶射進來,一片明亮。
我對著小護士笑笑:“估計是我的病人,不重要。”
小心收好信,我掛著明媚的微笑走進病房。
現在,我終於明白,雖然我不再是那個天真得明知是火坑也敢義無反顧往裏跳的傻丫頭,雖然時間不能回到過去,但我們這段在異國他鄉的寂寞時光中滋生的愛情從未改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