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她會選擇改變。”男人有些失望。
“不是她不想改變,而是改變太難了。一個人的力量無法同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抗衡。”同事歎了口氣,這樣的結局,確實讓人不好受,最讓人難過的是,傷害她最深的是最親的人。他們是她最親的人,如果連他們都不給她公平,別人更不會給她公平。
愛嗎?有的,隻是給她的並不多。
但有時候給多了,也並不代表就是好。
因為愛,除了是愛,與之隨行的還有傷害。
光陰會記得,你天真赤誠心
他給了我很多傷害,也給了我很多愛。
1、高清揚料果然是老了,開始想兒子。
高韶光坐在回家的高鐵上,神色疲倦。
他已經坐了十幾小時的飛機,一下飛機又直奔高鐵站,一步也沒停歇。
這麼匆忙,就為父親一句話,他要他回家,原因也不說,隻催他快回來。
其實催他回來有一段日子了,高韶光一直說忙,後來,還是媽媽撂下狠話“這次你要不回來,以後就別回來了”,他沒辦法,隻得放下手頭的工作。
高韶光也確實忙,項目正做到關鍵時候。他在一家中美合資企業當CEO,三十不到就爬上這個位置,多少人等著他出錯,上麵有大老板盯著,下麵一幫員工眼巴巴看著。
千萬別是叫我回來相親什麼的,高韶光沒好氣地想,中國父母就是好笑,上學時防早戀跟防虎似的,長大了又催婚像催命。
他和父親的關係並不好,甚至說很糟糕,從十五歲爸爸送他出國,他就覺得他們之間越來越遠,就像搖搖欲墜的風箏,要不是還有媽媽牽著,早就被吹得一幹幹淨。
以前送自己走多幹脆,現在卻一天八通電話催他回家。高韶光想,高清揚料果然是老了,開始想兒子。
高清揚是他父親,高韶光在人前是進退有禮成熟穩重的青年才俊,唯獨提起父親,刻薄得像個怨婦。就算到了現在,他是走到哪都前擁後簇的成功人士,可站在八十八層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麵璀璨的不夜城,仍舊會想,這就是他的人生嗎?
如果不是高清揚像個瘋狂的控製狂一步一步操控他的人生,或許,他會完全不一樣,很平凡但會快樂很多。
知秋,高韶光腦子冒出這個名字,心微微顫了一下。
他已經很久沒想起她,忙碌的工作讓他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這時卻有些惆悵,知秋……該結婚了吧。
2、他一定是一無是處,才總讓爸爸失望。
和知秋這個想起就覺得美好的名字綁在一起的是高清揚。
小時候,高韶光覺得,他是永遠不會讓父親滿意的。他總是那麼嚴苛,早早起來叫他背詩,每天要檢查他的作業,給他報學習輔導班,不讓他看電視,如果他要回家,看到兒子不是坐在書桌前,就會劈頭一句“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出息?高韶光不知道什麼是出息,他隻知道,他很怕爸爸,很怕考試,很怕他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他在爸爸麵前,就像一隻戰戰兢兢的鵪鶉。
其實,高韶光很優秀,常年保持年級前三,是班幹部,還拿了不少獎。可高清揚並不滿意,每次成績出來,他會一遍又一遍地檢查兒子的試卷,一題一題地告訴他,那些分他是不該丟,神色嚴肅,仿若他犯了多大的錯誤。
高韶光站在身邊,沮喪極了。他想,他一定是一無是處,才總讓爸爸失望。
高韶光的求學生涯壓抑而緊繃,他並不是真正的開心,唯一能讓他覺得快樂的是知秋。
知秋是他隔壁班的同學,和她的名字一樣,美極了。
她喜歡紮巴尾,額頭光潔如玉,眼睛黑而亮,和同學在一起時,愛笑,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一個人時,喜歡抬頭看天,脖子昂起的弧度優美得像首詩。
高韶光總偷偷看她,越看越喜歡,心裏充滿年少的蠢蠢欲動,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女孩,簡直像個天使。
可惜啊,高韶光歎了口氣,順著人流走出車廂。
他真喜歡她,但他們被高清揚毀了。
3、拿你的命來換。
對,毀了。
其實高清揚毀的何止他的初戀,他還毀了他的自信、他的童年、他的野性,他把自己養成世俗喜歡的模樣,唯獨沒了自己。
他成就了我,也抹殺我。高韶光想,他搭出租車回家,心裏塞滿了對父親的怨念,他真的不想回來,回來又怎樣,他們並不和睦。但到家前,他又擠了個笑容,還是好好在家裏待幾天,不要讓媽媽難做。
車開到樓下,高韶光一下車,就看到前麵停了一輛救護車,圍了不少人。
他漫不經心地走過,隨意瞥了一眼,愣住了,救護擔架上躺著的人竟是爸爸,旁邊是一臉驚慌的媽媽。
“爸!爸!”高韶光擠了進去,焦急問,“媽,我爸怎麼了?”
高媽媽看到兒子,沒來得及高興,先是打了他一下:“不是叫你早點回來,怎麼現在才回來?”
突發腦梗塞,老人年紀大了,常出現的問題。
高韶光剛下車,又忙得像個陀螺,去醫院,交費、準備手術。
淩晨三點,手術結束了,高韶光隻來得看一眼,父親就被送進ICU。
醫生叫家屬先回去,說在醫院也沒什麼用,況且以後要長期照顧病人,別先倒下了。
高韶光勸媽媽回家,家裏沒什麼變化,餐廳擺了一桌豐富的晚餐,還沒動,看來,在等他回來。
“吃點吧,都是你爸做的。”媽媽強打著精神說。
高韶光讓媽媽去休息,他坐在桌前,滿桌都是他喜歡吃的,他吃了幾口,最後,還是一樣一樣地用保鮮膜包好,放到冰箱。
菜涼了,吃得心也涼涼的,高韶光吃得不是滋味,他有些不敢置信,爸爸竟也會倒下?無能不能像個暴君的高清揚會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
他回到醫院,看著父親身上插滿管子,身邊都是亮著的儀器,還是覺得不真實。
高韶光把手放在玻璃上,心裏一陣後怕,腦梗塞要是搶救不及時,致死率是非常高的,要是爸爸就這樣去了,他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句話。
“他要死了。”耳邊驀地響起一個平靜的男聲。
高韶光回頭,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年輕英俊,笑容優雅,見他一臉迷茫,又重複道。
“您的父親要死了。”
“什麼?”
男人淺淺一笑,打了個響指。
高韶光在眼瞳裏看到,父親手術後,一直沒有醒過來,轉到普通病房沒幾天,就因為術後並發症去世,去世前,沒再醒過來,連睜開眼睛說幾句都沒有。
畫麵結束,高韶光出了一身冷汗,太真了,他顫抖著唇說:“這、這不可能。”
他憤憤地說:“我不知道你是哪裏冒出來,但我爸爸不會有事,醫生都說手術很成功。”
“其實您清楚我給您看的都會發生,隻是您不願相信罷了,生老病死,誰都逃不過。”男人依舊一臉和煦的笑容,話鋒一轉,“不過,我可以救您的父親。”
“什麼?”
“拿你的命來換。”
4、十年換一年,代價就是少活十年。
男人說,他可以救高清揚。
十年換一年,高韶光可以用自己十年的壽命來換父親一年的生命。
這一年,父親會活得很健康,不用擔心腦梗塞後遺症,也不會有其他的意外。高韶光也能彌補父子來不及說一句話就生離死別的遺憾,他們一家三口可以好好在一起,一年很短,卻也能做不少事。
“代價就是您少活十年,”男人笑得很迷人,語氣卻像個循循善誘的惡魔,“高先生,離您父親去世還有幾天,您可以好好考慮一下。要是答應的話,隻要說三個字‘我願意’,我會為你辦好一切。”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答應,畢竟這是場你情我願的交易。除了你我,旁人一無所知,你答應,沒人會讚賞你,你不答應,也無人怪罪。”
“這、這不公平。”高韶光顫抖道。
“高先生,我能出現你麵前,給你救父親的機會,就已經是最大的公平。”
男人微微一笑,他優雅地轉身離開,又想到什麼,回頭道:“對了,高先生,我是不會告訴您,你會活多久的。”
這就代表,一切都是未知數。
少了這十年,高韶光可能一年後去世,也有可能在他有妻兒,處在人生高峰時離開,當然也有可能,他是長壽之人,會活很久,並不在乎這十年。
我是不可能答應的,萬一我突然死了,我的孩子怎麼辦,他不能沒有爸爸,雖然我現在沒有家庭孩子,但總會有的。況且,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人老了,就會死的,爸爸也一樣,神經病才會答應十年換一年……
高韶光亂成一團,滿腦子都是反駁的想法,他像隻熱鍋的魚,被反複地煎,直到抬頭,看到插滿管子的父親,直覺告訴他,男人說的都是真的,那這就是說——
這是唯一救爸爸的機會!
這是爸爸啊,今年才五十歲不到,生他養他,辛辛苦苦養他成人,還把他培養成一個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
可這並不是你想要的人生,又有個小人跳出來,大聲嚷嚷,他不是成就你,他是毀了你,就算你現在很成功又怎樣,你還是不快樂,還是覺得一無所有。
一刹那,高韶光安靜下來,他想,它說得對,他差點忘了,他曾經很憎恨父親,憎恨到一點都不想當他的兒子。
從十五歲離家,他們之間的親情早已淡薄得近乎無。
5、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十五歲,情竇初開的高韶光收到一封信。
知秋寫給他的,雖然內容極為平淡,但高韶光覺得,這就是一封情書。
他滿心歡喜,夾在日記裏,小心翼翼地守著它,睡前都要拿過來看一眼。
知秋說,他的名字很好聽,韶光,美好時光的意思。
他們也相伴了一段美好時光,約在午後的閱讀室一起看書,周末時去看電影,或者什麼也不做,找個安靜的地方坐著聊天。他們都喜歡古詩,知秋就是在詩歌朗誦大賽知道他,他讀的《苦晝短》。
“飛光飛光,勸爾一杯酒。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吾將斬龍足,嚼龍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