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眾說紛紜(1 / 3)

故事發生在一九六九年,長白山和小興安嶺交界處。那是一九六九年的四月份,中蘇邊境的烏蘇裏江結成的冰足足有兩米厚,一隊穿著軍裝的勘測隊卻踏著老林子裏齊腰深的積雪,進入了蘑菇屯兒。隊伍足足有一百多人,全都穿著厚呢子的軍裝,背上是清一色的半自動步槍,進村兒之後在村支書的帶領下挨家挨戶地敲門,要尋找一個向導帶他們進山去。

蘑菇屯兒的鄉親們全都很驚訝,因為就在一個月前,中蘇在珍寶島爆發了武裝衝突,珍寶島距離蘑菇屯兒不過十幾裏路。當時蘇聯人的坦克車發射的炮彈轟轟作響,嚇得屯子裏的狗躲在柴火堆裏嗚嗚直叫,都不敢出來了。這解放軍的勘測隊這個時候進山,莫不是要開戰了?

屯子裏的村支書孟鐵柱接待了這支勘測隊,勘測隊的領隊是個戴著眼鏡客客氣氣的年輕人,但是孟鐵柱當過兵,一看到這個人的軍銜,愣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因為這領頭的人似乎是個大軍官,而且這隊人清一色的將校呢子軍裝,戴著厚厚的呢絨帽子,看其中許多人的模樣都像是知識分子。

領頭的年輕軍官手裏拿著縣裏和鎮上開的介紹信,表示他們找孟鐵柱是為了找個得力的幫手,勘測隊要去找山上的野人要塞。

野人要塞是日軍侵占東北時期關東軍在興安嶺建的,就在蘑菇屯兒不遠處的長白山和小興安嶺交界的深山裏。當時日本人在蘑菇屯兒抓了一百多壯丁去做勞工,後來一個也沒回來。

都說這野人要塞是人間地獄,因為日本鬼子抓住中國人後,就會把人弄去那裏做活體實驗,新中國成立前沒人敢上山去找這個野人要塞,也沒人能找到。

一九四五年蘇聯紅軍決定對日本人出兵,蘇聯人就是從對岸的烏蘇裏江踩著河水過來,從蘑菇屯兒上山去打的日本鬼子。村裏的老人還記得那是八月份,蘇聯人都長得人高馬大,紅發碧眼。他們路過屯子裏的時候抓走了好幾隻豬和十幾隻雞,還對著屯子裏的大姑娘吹口哨,搞得屯子裏烏煙瘴氣的。不過沒多久山裏就傳來了打仗的聲音,又是槍聲又是炸彈的爆炸聲,驚得屯子裏雞飛狗跳。縣裏遊擊隊的人緊跟著也進了屯子,上山後不久就有人傳出來消息,說小日本已經投降了。日本鬼子投降後,那野人要塞的入口就被炸藥炸毀了,內部設施也被澆上了汽油,全都焚燒了。一聽說是找野人要塞,就連屯兒裏經驗最豐富的鄂倫春族獵人老滿頭都開始搖頭了。那野人要塞就在長白山和興安嶺交界深山的最深處,這時節,外麵的氣溫都有零下二三十度了,又冰又冷。山上還不時刮白毛風,東北的白毛風比下冰雹子還嚇人,狂風帶著冰雪劈頭蓋臉地吹,一盆開水倒出去還沒落地就結成了冰碴子。而且自日本鬼子的關東軍投降以來,那野人要塞已經幾十年沒人上去了,誰也找不到路啊。

說來也奇怪,那野人要塞,自日本鬼子投降以來,竟從沒有人找到過。蘑菇屯兒的人都知道山上的野人溝裏有一座日軍要塞,可是誰都說不出這要塞長什麼樣。年歲大的老人說到野人溝的時候,隻能想起野人溝裏的白骨,老人們都說那一堆堆的人骨頭是野人的骨頭。長白山和興安嶺的野人是吃人的,比人熊還恐怖,屯子裏的獵人平日碰上野人溝都繞著走。

可是那年輕的軍官手裏竟然有一張軍用地圖,打開來一看,上麵不僅詳細地畫著蘑菇屯兒附近的地形,還有標著“野人”字樣的日本字兒。孟鐵柱識日本字兒,一眼就看到了“野人要塞”四個字,地圖上麵還有從蘑菇屯兒到野人要塞的路線,都用紅色的鋼筆詳細地畫出來了。(新中國成立前,日本在東北實行奴化教育,想在文化上同化中國孩童,許多老一輩東北人都認識日本字,也會講日語。)

這野人溝可不是普通的地方,那地方周圍都是幾百年的老樹,掉下來的樹葉就在爛在地上成了泥,泥上又蓋著一層五六米厚的雪,隻要一腳踩下去,整個人就沒影了,最後被活生生地凍死在裏麵。野人溝的晝夜溫差極其大,一年有九個月都是冬天,五六月份都能凍死人。

到了八九月份,大雪一下,就封山了,堪稱“生命禁區”。夏天的野人溝裏到處是散落的人骨,樹上有水桶粗的蟒蛇,老鬆樹洞裏還睡著幾百斤重的人熊和上千斤的野豬王。東北的野豬是吃人的,夏天發情的野豬更是暴躁,見了人就衝上去咬。據說那大山深處還有吃人的山魈,還有卡車那麼大的東北虎,還有傳說中的長白山雪人。普通人一聽說去野人溝,腿都軟了,所以那軍官和孟鐵柱在屯子裏整整找了一圈,還是沒找到願意去的人。

蘑菇屯兒裏已經十幾年沒來過這麼多人了,屯子裏的人全都聚到了村支書孟鐵柱家看新鮮。據當時在孟鐵柱家的人回憶,這支勘測隊的人很奇怪,他們帶著一些奇奇怪怪的鐵皮盒子,那鐵盒子上刷著綠色的油漆,上麵還畫著骷髏頭,看樣子很危險。

那年輕的軍官見找遍了村子也沒一個敢去野人要塞的人,就皺著眉毛請求了半天,讓孟鐵柱無論如何都要找一個認識路的人帶下路,還把帶來的軍用罐頭和壓縮幹糧發給了屯子裏看熱鬧的人。

那時屯裏人的日子都過得苦,又是山裏人,哪兒見過軍用罐頭和壓縮幹糧啊!大夥兒看著那些東西,一個個流著口水都挪不動步子了,沒拿到東西的人也紛紛從自家屋子裏趕了過來,很快孟鐵柱家就聚集了大半個屯兒的人。

大家七嘴八舌地想辦法,這個說那個說,可就是沒人願意上山。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山裏人都樸實,孟鐵柱收了年輕軍官的軍用罐頭和壓縮幹糧,覺得不幫人做點事情太說不過去,於是就張羅著把村子裏打獵最有經驗的老滿頭和黑瞎子給找來了。

黑瞎子是屯子裏最壯實的男人,虎背熊腰,長得跟山裏的大黑熊似的。他打獵挖藥可是一把好手,東北虎、雪貂、銀狐、雪原狼,他都獵到過,夏天還在山裏挖到過上百年的野山參。可就算是他,也不敢輕易誇下海口說能在這個時節找到野人要塞。

孟鐵柱抽著那軍官給的香煙,見那軍官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隻好求老滿頭想個辦法,總得給人一個交代不是。

老滿頭是鄂倫春族人,新中國成立前一直在山裏打獵養鹿挖參,大小興安嶺和長白山,就沒有他沒去過的山溝溝。在蘑菇屯兒裏,他要說自己是打獵的第一把手,沒人敢稱第二。

老滿頭抽著孟鐵柱點上的旱煙鍋鍋,一邊大口大口地吐著煙泡子,一邊皺著眉毛搖搖頭,說 :“要是我還年輕二十歲,帶著你們進山去野人溝不在話下。可是現在我老咯,這老寒腿不中用了,裹上雪貂皮子護腿都不暖和,就算喝了高粱苞穀燒酒也不頂事咯。那野人溝氣候變化很快,山裏不是刮風就是下雨,這時節是白毛子雨夾雪,那是山神爺爺在發吼,叫我們不要進山哪。”

年輕軍官又看向了黑瞎子,黑瞎子那憨實的臉都皺成一團兒了,說不是我不想去,是我真不知道這野人溝的路究竟是啥樣子啊!這山裏的路,有時候你看著是好好的一條路,一腳踩下去說不定就是煙泡子(一種會陷人的淤泥)。要是夏天我還能找著路,現在這封山的大雪還沒融,進了山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啊!

那年輕軍官就說,求求你們一定要想個辦法,我們必須要上山一趟找到這野人要塞。

孟鐵柱見狀,咬咬牙,說黑瞎子你看這樣中不,我也跟著一塊兒去,咱倆一起結個伴兒,路上都機靈點兒,能找到路咱們就上去,找不到路咱們就回來。

黑瞎子見狀,也隻好答應了。於是,孟鐵柱和黑瞎子穿上了厚厚的棉大衣,腿上裹著老狗皮的護腿,踩著齊膝深的大雪領著勘測隊進了老林子。接下來的事情,就帶有一點玄幻的色彩了。孟鐵柱和黑瞎子領著勘測隊進了興安嶺深處不久,屯子裏就遇到了狼災。其實新中國成立前在山裏討生活的人們,一到了雪荒年間,大都會遇到這種狼群下山包圍屯子的事情。老一輩的人管這叫“狼荒”,意思是遇到了狼群泛濫的年份。因為大雪封山,山上的狼也沒了食物,狼為了活命,就會在狼王的帶領下包圍有人住的屯子,向人討要食物。興安嶺的狼也有靈性,從來不會圍一個屯子兩次,隻要人給了食物,狼群就會離去。狼這種畜生最無情,但也最通人性。

可是蘑菇屯已經幾十年沒有出現過成規模的狼災了,這次包圍屯子的狼群規模極大,整個山坳周圍都能聽到淒厲的狼嚎聲,把屯子裏的孩子嚇跑了膽,哇哇地哭個不停,屯子裏的獵狗也跟世界末日來臨一樣,暴躁地狂吠著。

據老人回憶,蘑菇屯兒上次遇到狼災是在一九四五年。那年東北的冬季極其漫長,別說狼了,連人都沒了食物。許多地方都遭了狼災,內蒙古的草原上還發生了狼吃人的慘劇。可是那年來的也不過二十多條狼,屯子裏的人湊了一些肉食丟在外頭,狼吃了就走了。而且狼這種畜生很聰明,它知道把人逼急了自己也就沒活路了,所以不會在一個屯子待太久。

屯子裏的人按照這個應對狼災的辦法,將各家各戶殺年豬剩下的一些邊角料和打獵剩下的陳肉都丟在了屯子外頭喂狼,有獵槍的青壯就日夜巡護,保證屯子裏人的安全。一般來說,用了這種法子,過不了多久狼群就會在狼王的帶領下離去了。

可是這回狼災還沒結束,又犯了黃皮子。東北有五大仙,“胡柳白黃灰”。新中國成立前山裏還有黃皮子廟,在山裏淘金挖礦的人都會拜黃大仙,也就是黃皮子。狼災還沒有結束,晚上屯裏的黃皮子就泛濫了。家家戶戶都能看到黃皮子到處亂竄,把家裏養的老母雞一個個都咬穿了脖子,吸幹了血。

預想中會離去的狼群並沒有走,反而變本加厲地猖狂起來,公然將屯子出山的路給封了。屯子裏的人一出門,就能看見一群灰白皮毛的狼在外頭齜牙咧嘴地猙獰嘶吼。

沒辦法,所有的人隻能躲在家裏了。有獵槍的青壯年紛紛上陣,用獵槍打狼,女人和孩子就下套子夾黃皮子。

那一夜蘑菇屯的人睡得都不安生,外麵不隻是響徹天際的狼嚎,還有一雙雙綠瑩瑩的狼眼珠子,一閃一閃跟鬼火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