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微微點頭,示意自己領了這份心。我們三個人喝了一陣子酒,大家都打開了話匣子,我本來對那下地倒鬥的事情頗為好奇,聊著聊著,就和王癩子聊到粽子上了。我以前常常聽說,古墓裏的屍體,如果風水好的話就會變成僵屍,遇到活人氣息還會暴起傷人。於是我問王癩子道:“都說那古墓當中有不腐的僵屍,你進過古墓,有沒有見過會傷人的粽子?”“都他媽胡扯,活過來不至於,但是有些粽子被下了煞,能變!”王癩子罵道。
“那你見過能變的屍煞?”王癩子臉色有點古怪,吸溜了一下鼻子道:“我倒是沒有見過,不過我聽我祖爺爺說,但凡是風水寶穴,開山大陵,當中多有僵屍,那些僵屍死後不腐不爛,遇到活人氣息還會撲起來傷人。老一輩的摸金校尉見多識廣,挖過不少黃(皇)鬥,這話多半不假。”
我倒是挺想下地去見識見識,不過我隨即就打斷了這個念頭。王癩子還給我們展示了他的摸金符,我看了看那摸金符,是一個穿山甲爪子,用繩索串著。那穿山甲爪子因為長期佩戴,表麵已經被磨得十分晶瑩,如同玉質一般。
扯完了這些,王癩子喝得差不多了,我和黑子也吃飽喝足,這頓飯到了這裏就算是結束了。我去結了賬,和黑子跟王癩子告了別,最後回到了租住的房子。
這次和王癩子結識,是我們友誼的開端,過後王癩子經常會拿一些地裏倒出來的物件兒來我們店,也時常請我們吃飯,於是我們的關係愈加熟絡起來。這樣過了一個月,忽然有一天,王癩子急急忙忙地從店外跑了進來。我和黑子正在和一個法國來的老外談生意,這個法國老外是個有點禿頂、戴著眼鏡的中年人,領著一個妖精似的年輕中國女人,在我們店裏轉了轉,看上了一個前清的琺琅七彩瓶,磨嘰了半天還不肯買,正在跟我砍價兒。
黑子平時話很少,有客人的時候基本也都是做一些端茶倒水、鑒定文物的事情,至於和客人談生意的任務就落在了我身上。這麼一來,我的“口活兒”越來越純熟,這會兒正用半吊子法語加京 english 和這個老外胡侃。
王癩子雙手插在兜裏,從門外徑直闖了進來,對著我咧嘴笑了笑。這家夥自從有了錢,因為牙齒需要矯正,幹脆搞了一嘴的金牙箍,一笑起來金光閃閃,頗有土豪範兒。
我對他眼神示意,讓他先去後邊兒等著,我先打發走了這個老外。王癩子“嗯”了一聲,但有些著急地在旁邊等著,看他神色,似乎是得了什麼好東西。
我也被這個法國佬糾纏得很不耐煩,於是攤牌了,對著他伸出手,聳了聳肩膀道:“五百美元,Cava(意為可以)?”
那法國佬摟著他的中國女朋友,露出一個鄙視的表情,用帶著京片子的普通話道:“太貴了,太貴了……”
我聳聳肩膀攤開手道:“那就 goodbye !”這時候那妖精似的中國女人對著那法國佬說了一通法語,然後用鄙夷的目光盯著我看了半天,我估摸著他們的意思是說我黑心、敲詐他們之類的。但是我也懶得管,這種在中國待了一陣子的老外都學得很精了,知道砍價,還知道貨比三家,一般不會在一家古董店死磕。而且他們學了一溜的京片子,非常喜歡跟店家磨嘴皮子練漢語,瞎扯淡半天,最後不買東西。
不過這種人比那種頭一次來中國旅遊的老外好說話,頭一次來中國旅遊的老外,以為中國是發展中國家所以物價不高,買個古董花不了多少錢,所以聽說一件古董上千美元都“哦買噶”。是的,老外以為咱們中國人民還處在刀耕火種、缺衣少食、飯都吃不飽的時代,以為一件兒古董也就是十幾美刀的水平。他們認為在中國購物花不了多少錢,所以見到高價的東西全都很驚訝,認為中國人這是在敲詐。
那妖精似的女人跟法國佬說了一通,那法國佬就搖搖頭,戀戀不舍地摟著女人走了。王癩子在他們後頭看了一眼,呸了一口道:“什麼東西,吃裏爬外的狐狸精!”
我看著那女人窈窕的水蛇腰,嘖嘖道:“這腰能玩一年……”王癩子在店裏掃了掃,跟黑子打了個招呼,然後湊到我跟前兒道:“我這裏有件好東西,你肯定感興趣!”我看了看周圍,道:“什麼好東西?”
王癩子拉著我進了店裏,反正也沒人,我就跟著他走了進來,黑子也看了看他。王癩子顯得有點激動,臉上帶著一股潮紅,抖著手從懷裏掏出一張卷軸來。我和黑子都湊到跟前兒,王癩子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將這張卷軸展開。
卷軸是用一張獸皮裝潢起來的,我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以為是藏地苯教的唐卡。古代藏地的苯教,傳教的時候會在羊皮或牛皮上畫上佛像。布道傳教的時候,就地展開,走的時候一卷就裝起來了,獸皮唐卡是唐卡的鼻祖,也是藏地佛畫的鼻祖。以前我入手過一些唐卡,藏地的唐卡是用高原上的一種礦物質顏料畫的,幾百年都不會褪色。清朝時期北京許多達官貴人信奉喇嘛、歡喜佛,那時候京城不少王爺貝勒都密宗雙修,宮裏也有供奉藏地的歡喜佛,乾隆爺更是密宗雙修的高手。
上行下效,正因為清朝時候四九城的達官貴人信奉藏傳密宗的很多,所以有不少珍貴的唐卡都流進了京城。我見過一些密宗唐卡,所以第一眼看到這個獸皮卷軸時,我心裏還納悶,王癩子這家夥難道是搞到一張藏地密宗的歡喜佛唐卡,來我這兒傳播少兒不宜的文化來了?
但是這張獸皮卷軸展開之後,我仔細一看,才發現裏麵漸漸顯露出不一樣的地方來。
這張皮子的皮質很是透明、清澈,被一張不知名的獸皮裹著。卷軸展開之後,現出一隻模樣古怪、有點像是麒麟的異獸來。
王癩子臉頰通紅,將整張獸皮卷軸擺放在櫃台上,搓著手道:“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我仔細看了看,這張獸皮卷軸中的麒麟圖,也是在一張皮子上,至於是什麼皮子我看不出來。那麒麟模樣猙獰,昂首怒吼,身上的紋路看起來有些古怪。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黑子卻湊了上來,皺著眉毛用疑惑的語氣問道:“這麒麟,是文在人皮上的?”他這話像是問我們,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說著還伸手將文著麒麟圖的皮子拿起來仔細地摸了摸。
“這真是,人皮!”黑子語氣驚訝地說,聲音還帶著一點兒顫抖。“人皮?”我瞪大了眼珠子。黑子“嗯”了一聲,又仔細地在獸皮卷軸上摩挲了下,忽然又“咦”了一聲。
我看向黑子,正好看見他將獸皮卷軸輕輕一摳,一下子取出來一個東西。那張文著麒麟圖的人皮,被他從獸皮卷軸上給取下來了。黑子將那張皮子翻開來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還用鼻子聞了一下,皺著眉疑惑地說:“不對勁,這皮子有一股藥水的味道,上麵可能有玄機,但這皮子怎麼這麼柔軟,好奇怪!”
“這東西可是寶貝!”王癩子把腦袋鑽過來道。“啥寶貝?”王癩子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好奇,湊過去伸手把那皮子拿了過來,發現這張皮子果真質地柔軟,摸起來就像人的皮膚一樣。再仔細一看,上麵的麒麟圖案貌似是個文身。我和黑子將這張皮子攤開放在桌子上,黑子仔細一看,道:“靠,這東西真的是人皮,而且是從活人身上割下來的!”
我說:“你是怎麼看出來的?”黑子將那麒麟人皮舉起來,展開讓我看,我發現這張皮子透明度很高,而且看那紋路,很明顯是人後背部位的皮膚。“我的天!”我倒抽一口冷氣,這東西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這皮子應該是在那人活著的時候,生生從他身上剝下來的。”黑子神色凝重,伸手在皮子上摩挲著。“你咋知道的?活著剝下來的?不可能吧!”我非常驚訝。黑子道:“你看這皮子邊緣很卷,說明這皮子很有彈性,被剝下來後收縮過。要是從死人身上刮下來的,這玩意兒不會這麼有韌性……”他說以前他在平遠的時候,曾經見過毒販子活剝下來的人皮。如果人死了,人皮剝下來的時候就像是幹樹皮一樣,癟癟的;但如果是從活人身上刮下來的,那人皮就會非常有彈性,還會收縮。
我就問那毒販子剝人皮幹嗎,怎麼這麼殘忍?但話一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問多了,再看黑子,隻見他眼神恍惚,神情也有些落寞,顯然又想起了他那些戰友。我隱約記得黑子跟我說過,毒販子為什麼活剝人皮。平遠這個地方位於中越邊境,距離金三角非常近,那裏最泛濫的東西有兩種,一是毒品,二是走私。你隻需要花上幾塊錢,就能找到一個向導帶你越境到越南去。平遠當地的大毒梟有槍有錢,自立為王、不尊法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一九八八年,部隊在當地軍演,毒梟竟然劫持了部隊的衛星通信車,後來部隊花了兩萬塊人民幣才把車贖了回來,由此可知那邊有多亂。在一九九二年平遠緝毒戰之前,那地方真的是無法無天之地。殺人犯、毒販子、走私犯都聚集在那裏,全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外地人進去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毒販子們在邊境聚集自己的勢力,要想抓捕他們,緝毒武警需要找當地老百姓配合。結果某個村子的老百姓因為給緝毒武警報信,慘遭毒販子屠村,毒販子把村子裏的小孩兒和老人活生生剝了皮,還吊在了樹上。
黑子氣不過,晚上偷偷帶著槍想要越境去端掉毒販的窩點,結果被部隊發現了。他這行為可以算作逃兵,而且還是攜帶武器出逃的。雖然這在軍事法庭上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但總之他這兵是當不成了,這才回了東北來幫我九叔。
我連忙扯開話題問王癩子道:“這麒麟人皮,你從哪兒弄來的?有什麼用?”
王癩子露出一個神秘兮兮的微笑,伸手拿過麒麟人皮,在桌子上展開,道:“這皮子可是一張寶圖,你們沒有聽說過‘麒麟背屍圖’?”
我搖頭,黑子也問道:“這‘麒麟背屍圖’是什麼東西?”王癩子湊上來神神秘秘地道:“告訴你們也無妨,這‘麒麟背屍圖’上頭,畫的是一座古墓。麒麟取‘其處有陵’的意思,所以這張圖上的古墓肯定是黃(皇)鬥!”
接著他給我們講了一下什麼叫“麒麟背屍圖”。據他自己說,這麒麟圖其實是一個風水局,是一些下葬帝王的背屍人留下來的,簡單地說,這張皮子就是個現成的古墓地圖。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你是從哪裏搞到這個的?”王癩子道 :“我是從一個南爬子那裏得來的,那南爬子年歲大了,據他說,這張麒麟背屍圖,記載的可能是闖王李自成的墓。”他說的“南爬子”就是土夫子,是南派的倒鬥人,他們擅長挖盜洞,所以也有人叫他們南爬子。我道:“你扯犢子吧?闖王李自成墓不是在湖北省通山縣九宮山的牛跡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