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狼圖女真(1 / 3)

我臉上一熱,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男人,王癩子這話說得我臉上很是掛不住,就死撐著說道:“我就不信了,古墓裏的粽子還怕這個?都是死東西了,難不成還能翻起來吃人?”

王癩子縮了縮脖子,拍了我一下道:“你說對了,昨晚上……那誰不就活過來了嗎?”他邊說邊對我擠眉弄眼,我知道他說的是放山老漢,腦子頓時恍惚起來,昨晚發生的事情確實很詭異,我現在都沒想通。真的放山老漢確實是死了,就連那個壞的放山老漢,也被我用瑞士軍刀豁開了喉嚨。不管是什麼東西,被我劃了那麼大的傷口,流了那麼多血,應該都活不下來了。可是現在我眼前確實有個活生生的放山老漢,難道他真的“活過來”了?

馬王似乎知道些什麼,不過他沒有說出來,見我和王癩子的話題又要扯到昨晚的事情上,他就催我們快點收拾東西。

這時,放山老漢端著自己做的鍋盔從屋子裏出來了,他把鍋盔放在木墩子上,招呼我們吃早飯。那些苞米麵鍋盔看起來黃澄澄的,還冒著騰騰熱氣,但我總是想起昨晚上放山老漢那陰森的臉和綠色的眼珠子,有點不敢吃。可我的肚子已經很不爭氣地叫喚起來了,見黑子他們吃得很香,就嚐試性地拿起一個吃了起來,結果就收不住嘴了,一下吃了四五個。

吃飽喝足之後,我們所有人都整裝待發。放山老漢穿著一身厚實的襖子,披著貂皮坎肩兒,腰間還挎著一把開山刀。他還帶著一把燧發式的獵槍,和我們在白山買的不大一樣,這槍很古老,需要自己往槍筒裏裝子彈。在他背後,還有另一個大包,不知道都裝了些什麼。老頭子神采奕奕的,身後跟著三條土狼,看起來很有氣勢。解爺帶來的那四個夥計也都背著很大的登山包,加上我們昨天背進來的裝備,這次的行動應該萬無一失了。確定東西都帶齊了之後,我們背好行囊,就從窩棚出發了。

沒走多遠,我們就看到了遠處長白山那銀白色的山頂,看起來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放山老漢在前麵帶路,說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是那裏。聞言,我和王癩子都有點腿軟,我的親姥姥哎,這麼遠!俗話說望山跑死馬,我們這裏和那山頂之間還隔著茫茫林海,周圍全都是灌木叢和鬆樹林子,一眼望不到邊的那種。山裏又沒有路,從這兒走過去得多久才能到啊?

放山老漢說,走得快應該十幾個小時就到了,如果走得慢,可能得走一天一夜。換句話說,今晚我們就要在山裏過夜了。

我們都覺得這次的行程肯定很艱難。黑子的神色一直很凝重,不時看向放山老漢,我猜測他和放山老漢之間必定出過什麼事,可是又不敢問。解爺和九叔互相也不說話,九叔並不認識解爺新帶來的那四個夥計,而且這四個人隻聽解爺的,馬王則好像在九叔和解爺之間徘徊。我走了一陣子就發現了不對勁,我們這支隊伍相當詭異啊,好像有很多派別似的。

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放山老漢自成一派,解爺好像對九叔、我、黑子以及王癩子不太放心,所以自己又帶了五個人來。但那個矮墩墩的漢子消失了,隻剩下了四個人,看模樣也都是老手。問題在於,這幾個人,九叔竟然都不認識。

九叔跟著解爺差不多有十年了,一直是解爺的左膀右臂,許多店麵和夥計都是九叔負責的。在明麵上,九叔幾乎就等於古董店的真正老板,而且九叔為人處世很有自己的一套,如果九叔不幹了,解爺的古董生意必定要倒一半。可是這次進野人溝,解爺卻來了臨時換人這麼一手,我要是九叔心裏也不會好受,老板這麼做,不是擺明了不信任自己嗎?這樣下去,說不定還會被老板炒魷魚。

我不明白解爺這種做法,難道他是忌憚九叔的勢力嗎?古人常說“功高震主”、“飛鳥盡,良弓藏”,也許九叔的風頭確實太勁了,解爺這麼做,很可能就是在防備九叔。

可是如果這個推測是正確的,那不就說明野人溝裏的東西很重要、很珍貴嗎?因為那東西實在太珍貴,以至於解爺擔心九叔會背叛他。所以解爺才做了兩手準備,免得我們進去之後,九叔會為了得到野人溝裏那東西背叛他。那麼,野人溝裏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解爺不惜跟九叔撕破了臉皮?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又想到昨晚上發生的那些事情,隻覺得這次的野人溝之行更加撲朔迷離了。不過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解爺為了尋找他爹的蹤跡,動了老底子,目的是萬無一失地進入野人要塞。可就算是這樣,他也該和九叔商量一下,目前看來,九叔顯然是不知道解爺的安排的。解爺是老板,無論他怎麼安排,九叔也無權過問,可心裏總還是不爽的,所以九叔一直繃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王癩子倒是自娛自樂起來,不時跟我們扯東扯西,聊起了他在河南倒鬥的事情。他講故事是把好手,多少緩解了隊伍裏沉悶的氣氛。

山裏能聽見鳥叫聲,我們走的時候不時有野雞被驚得飛起來,有時候還能見到成群的飛鳥被我們從老樹上嚇起來,撲騰撲騰地飛出去很遠。王癩子想開槍過過打獵的癮,但我們這裏的三把槍,一把由馬王保管著,一把被黑子拿著,還有一把在放山老漢那裏,誰都沒有打獵的意思。黑子見王癩子躍躍欲試,冒出一句:“秋不打鳥,春不網魚,咱們又不是沒吃的,這些東西也沒招惹你。你要打自己去打,這槍是用來保命的,不借。”

秋天不打鳥是因為鳥類在秋天都要下蛋、孵蛋,春天不網魚是因為春天的魚肚子裏都是魚子,山裏的人都知道這個道理。

王癩子見黑子不借,又慫恿我去找馬王借槍,但我沒理他。解爺聽見我們說話,扭頭看了看我們,我見他盯著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解爺,昨天晚上來的那個矮個子夥計去哪兒了?”

解爺神色很平常地說道:“他在前頭等我們。”“哦!”我應了一聲,心裏卻在罵娘,這話說了跟沒說有啥區別?轉念一想,既然解爺這麼說,至少說明那個矮墩墩的漢子沒死。這下疑問就更多了,而且所有的疑問都集中在我昏倒之後的那段時間裏了。

問題 A:放山老漢為什麼沒有死?或者說,走在前麵那個放山老漢,是好的那個,還是壞的那個?

我總覺得在前麵帶路的放山老漢不像個人,可是當我掐自己的時候又很疼,我沒有做夢。

問題 B: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之前九叔和放山老漢都圍著我看,放山老漢還把我的手指放了血,並嚇跑了三條土狼。黑子給我留紙條說我身上有“鬼”,這“鬼”到底是什麼?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這都是疑問,可是目前看來,大家都在有意識地回避這個問題。知道的人不打算告訴我,和我關係好的黑子和王癩子又不知道。

問題 C:那個矮墩墩的漢子到底去哪兒了?那個矮墩墩的漢子看向我們的眼神很不善,我可是記得很清楚。這人估計不是什麼好鳥,但他總不能莫名其妙地就失蹤了吧,這裏麵一定有蹊蹺。可惜那段時間我暈倒了,什麼都不知道,不但沒人告訴我為什麼,還有意識地隱瞞我。

我心裏藏著事,就像有一萬隻貓在撓,實在憋屈得慌,於是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背後的背包似乎也不那麼重了。就這樣走一會兒休息一會兒,漸漸地,大家就都沒有說話的心思了。

我們很快走進了林海,裏麵大部分是紅鬆和樺樹,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腐爛的味道。我們走了沒多遠,就看到遠處有一條山溪。放山老漢說,那是山上的雪水融化了流下來的,隻要順著山溪走,就能進野人溝。

山溪邊上是稀疏的灌木叢,還有一堆堆的草甸子,臨近秋天,草甸子全都蔫了,青黃青黃的。我們走了過去,竟然發現了幾棵山梨樹,樹上還掛著些野梨子。

我看到山梨樹後不由得有些發饞。我小時候吃過許多野果,印象最深的就是野梨子了。山裏的野山梨子非常酸,還很苦澀,但這難不倒東北吃貨。我們在山裏撿到野梨子後,就丟進雪裏凍著,過不了多久野梨子就會變成冰疙瘩一樣的“凍梨”了。“凍梨”對於東北農村的孩子,尤其是像我這樣在山裏生活的孩子來說,就是一道美食。什麼時候想吃,就把它丟在水裏化開,那梨子的果肉就化成瓊漿甘露一樣的汁液了。隻要輕輕掀起皮子,像吸豬大骨的骨髓那樣輕輕嘬一口,保準能甜到人的心窩子裏去。

除了野梨子,我還在山裏摘過桑葚和都柿。都柿就是藍莓,山裏的野生藍莓也是很酸的,采摘之後需要放軟了才能吃。都柿一進嘴,那滋味兒,嘖嘖,都能把人的牙齒給酸軟了。

那時候家裏都窮,買不起糖,所以桑葚、都柿、山梨子、山葡萄這些野果就等於我們的糖,能吃到這些東西就跟過年一樣開心。這時候突然看到野梨子出現在眼前,我肚子裏的饞蟲立刻就被勾起來了。

我們天剛亮就出發了,到現在已經走了三個多小時了,每次休息時間基本沒超過二十分鍾。我一看到野梨子,腳就挪不動步了,眼巴巴地望向九叔,指著那邊的野梨子樹問道:“九叔,咱們能歇會兒不?”

九叔看了看解爺,這時王癩子也說累了,可憐兮兮地期待著解爺發話,解爺見大家都盯著他,就對前麵的放山老漢喊道:“老爺子,能休息會兒不?”放山老漢在前麵轉過身,道:“累了?那咱們到前麵吃了飯再走吧!”

那三條土狼一進林子就不見了蹤影,隻是偶爾會從旁邊悄無聲息地現出半個身子,用綠油油的眼睛看我們一眼,再扭身鑽進林中。黑子告訴我,這三條狼是在前麵探路。狼鼻子尖,能聞到幾裏外的血腥味,這林子裏很可能有人熊和野豬,雖然我們人多,但遇到那些東西也免不了一場惡戰,有那三條土狼在前麵開路,能省不少事兒。

山溪流經一片低矮的盆地,清亮清亮的溪水靜靜地流淌著,溪邊的荒草甸就像是一堆堆的奶油。放山老漢剛宣布休息,我就朝著山溪跑了過去,將背包往草甸子上一丟,然後在溪邊蹲了下來,捧起一捧水澆在了臉上。

這山溪裏的水是長白山上融化了的雪,冷得徹骨。我臉上、手上的毛孔都急劇收縮,整個人像是被扣了一盆子冰雪在身上,猛地打了個寒戰,但精神一下子就提起來了。我又捧起一捧水喝了一口,冰涼的水透著甘甜,還有一種清新的草木氣息。王癩子也學著我的樣子喝了一口,感歎道:“嗯,這才是真的礦泉水啊,真甜哪!”

我又喝了一口,其實這水剛進嘴時沒什麼感覺,但隻要在嘴裏抿一下,細細地體會,就會感覺口舌之間都甜津津的。我們全都把東西放了下來,蹲在溪邊喝起水來。

我倒在地上,用手撐著地,抬頭看向了天空。這裏空氣清新,天也蔚藍蔚藍的,我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就在這時,旁邊的叢林裏忽然傳出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隨即就聽到了一陣劇烈的喘息聲,好像有什麼巨獸在憤怒地掙紮。我們一下子都警覺起來,放山老漢唰的一下站起身來,豎著耳朵聽了一陣,臉色陡然一變,吼道:“快躲起來,是黑瞎子!”

黑瞎子就是黑熊。我心說沒那麼巧吧!扭過頭一看,果真看見林子裏有一頭黑乎乎的、體型碩大的野獸,橫衝直撞地從林中跑了出來,那三條土狼正圍著他撕咬跳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