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已定,虎臣便帶領胡仇,認了瀛國公府門口,順便到兵馬司悄悄通知文天祥。是夜胡仇穿了夜行衣,縱身上屋,尋路走到瀛國公府。這座府第是有名無實的,統共是三間土屋,給全太後母子居住。其餘四麵的房屋都是韃子居住,名為護衛,其實是監守。全太後自從那回忤了忽必烈,被關禁到高牆裏麵去,從不放出來。去年太皇太後病的重了,將近要死,不知哀求了多少,方才把他放出來服侍。不多幾時,太皇太後駕崩,全太後便留在這裏撫養德祐帝。是夜胡仇到了,伏在屋簷上偷看。隻見下麵三間土屋,當中一間門口掛了一掛蘆簾,裏麵堆了許多沙鍋、瓦罐之類,打了一口土灶。西麵一間堆了些破舊雜物。東麵一間,透出燈光來。胡仇輕輕跳下,用舌尖舐破了紙窗,向內張望。隻見一個中年婦人,穿了一件千補百綴的舊衣,盤腿坐在土炕上麵。炕上擺著一張短腳幾,幾上放著燈。幾那邊坐著一個十來歲大的孩子,生得麵黃肌瘦。這婦人拿著一疊小方紙片兒,教那孩子認字。看官,隻這一個婦人,一個孩子,便是太後、皇帝了。可憐外族憑陵,便被他糟蹋到如此。長到十來歲大的人,書也不讓他讀,隻得自己教他認幾個字。閑話少提。
卻說胡仇看罷了,暗想,這隻怕便是太後、皇帝了。這土屋是蓋造在當中,四麵都有房屋圍住,料是看守的人。此時還未交二鼓,隻怕眾韃子未睡,不便敲門進去。且到四麵那房子裏一看,眾韃子果然沒睡,也有鬥紙牌的,也有摟著韃婆子說笑的。胡仇在身邊取出一把悶香,走到暗地裏點著了,一處處在門縫裏放煙進去。不一會,便都嗬欠著睡了。
胡仇又走過來,在紙窗洞裏一看,隻見那婦人已經把短腳幾推過一邊,站在地下抖被窩。留心再看,底下是一雙小腳。暗想韃婆沒有裹腳的,這一定是太後了。便伸手輕輕的在紙窗上彈了兩下。全太後吃了一驚問:“是誰?”胡仇輕輕答道:“請太後開門,臣有事啟奏。”太後聽得是南方口音,驚疑不定,又問道:“你是誰?是那裏來的?”胡仇暗想:“我縱說出姓名,太後也不知道我這個人,不如撒個謊罷。”於是答道:“臣是文丞相差來的。”太後聽了,便剔了剔油燈,開了房門,帶了德祐帝,拿了燈到外間來。胡仇揭起蘆簾,進去拜了太後,又拜德祐帝。慌的德祐帝躲在太後身後。太後道:“亂離到此,不必行禮了。有事說罷。這幾年外麵的事情如何?文丞相此刻在那裏?”說時已經抽咽起來。胡仇隻得從前次奉命代覲說起,直說到厓山兵敗宋亡。然後說自己附船逃難情形,直說到來了燕京,見了文丞相,和鄭虎臣、張毅甫商量恢複,特地先來奏報的話。太後道:“難得文丞相及將軍等如此忠心。但願十五廟在天之靈,各位成了大功,不惜分茅裂土。但是此時在虎口之內,千萬要秘密。萬一事前泄漏,我母子性命亦不能保了。”胡仇道:“臣等自當小心。待約定了日期,再來奏報,此時不便久留。”太後道:“此處關防得十分嚴密,將軍怎得進來?”胡仇道:“臣能在簷壁上走,來去甚便。”說罷,辭了出來。一縱身,便到屋上去了。全太後呆了半晌,想道:“這是新進的人,並不曾受過高官厚祿,還這等忠義。可恨那一班守土之臣,一個個的反顏事敵,把中國的江山作禮物搬送與韃子。”
不說全太後心中之事,也慢提胡仇回去,且說元主自從惱了日本,便連日催著調兵,刻日出師,大有氣吞東海之概。合朝文武大臣,都為這件事忙壞了。一日在朝議事,籌撥兵餉,趕備衣甲,修理戰艦,添造兵器等。指撥已定,方欲發朝,忽然留夢炎出班,上了一道封奏。略言:“閩省僧人某,喜觀天文,言近日土星犯帝座,恐有變故。而中山亦有狂人,自稱宋主,聚眾千人。幸覺察尚早,經地方有司撲滅。臣昨日趨朝,又言路上有匿名揭帖多張,言某日縱火為號,率兩翼兵為亂,末有丞相可無憂之語。今趙留居京師,文天祥亦近在咫尺,請分別處置,免其為患。臣受恩深重,不敢不冒死以聞”雲雲。元主看了,惱得睜圓韃眼,吹動韃須,大叫:“快提蠻婆子及小蠻子來!”
侍臣奉了詔旨,忙來提取。全太後、德祐帝不知就裏,被他們橫拖豎拽,拉到了他那甚麼金鑾殿上。元主大喝道:“好蠻婆子!你到了這裏,朕有甚虧負你?你受了天高地厚之恩,不知感激,反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事。這裏容你不得,朕派人押解你到蒙古去。這是朕格外天恩,饒你一命。”全太後隻得謝了恩,起來要攙了德祐帝走。元主喝道:“唗!再不能容你母子在一處,留下小蠻子,朕別有處置。”全太後那裏舍得,抱住了號啕大哭,被眾侍臣硬扯開拖了出去。元主就派了差官,押解起行。並將擄來的宋家宗室,一律都解到蒙古去。又叫人來捉住德祐帝,硬將他的頭發剃去,當堂變了個小和尚。又派人押了,送到吐蕃去。揀一個凶惡和尚,交與他做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