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抵達山寨之後,並沒有見到小西天綹門的大當家震江龍,與我們會麵的是山寨的二當家九槍八。
我悄悄問黃三,二當家為何取了這麼一個奇特的名字,黃三說:“這山寨的爺個個都本事了得,尤其是這位二當家,槍法那叫一個準,開九槍最少中八槍,而且還是用左手。俺就曾經見過他在林子裏打鳥,隻要他抬手,那就是一片片往下掉,劈裏啪啦的,生猛得很咧!”
我驚訝地問:“難道他的右手打得更準?”
黃三輕聲說:“誰也沒見過他用右手開槍,那些問俺們要煙抽的崽子都這麼說。”
九槍八腰杆筆直地立於寨場,他的穿戴與其他的土匪崽子截然不同。那些家夥都穿得花裏胡哨,有戴狗皮帽子、穿日本軍靴的,有的上身穿了件西裝裏邊套對襟棉襖的,也不知道他們都是從哪裏搶來的,個個不修邊幅。而九槍八全身上下穿著一襲利落的灰衣,顯得精幹十足。隻是他的臉上蒙著一塊黑巾,看起來十分古怪。我又低聲問起黃三,黃三說:“俺也從來沒見過他的真麵目,俺見過他那幾回,他都是這樣的扮相,俺也很納悶兒。”
我心裏開始七上八下,此人槍法精準,與刀疤人十分相似,而且都是左手用槍,他麵蒙黑巾,會不會是怕我們認出他的身份?我又想到在小西天山腳下那顆被刮得麵目全非的腦袋,難道九槍八才是真正的刀疤人?可是秦隊長判斷刀疤人是第一次來三岔嶺,道路還是黃三指給他的,這似乎不合常理。九槍八看起來也不像有重病在身的樣子,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可以說明一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正當我想得出神,突然聽到九槍八對那隊接受訓練的崽子們喊道:“兩眼平視,下巴與地麵呈九十度,挺胸,收小腹,兩腿直立,兩臂自然下垂,手掌貼於大腿外側,腳跟靠攏,腳尖分開,成等邊三角形,重心在三角形中間……”
九槍八說完這話之後,我的心才微微放下來,他沉穩鎮定的腔調,的確與刀疤人有很大的差別。
就在這時,九槍八猛地朝一名崽子後腿踢去,那崽子下盤不穩,“咕噔”一聲跪倒在地,又趕忙站起身來,臉上盡是驚恐之色:“二當家,我……”
九槍八說:“出列!”
那崽子聞聽此言,臉上驚恐之色更甚,猶猶豫豫地走出來,跟著跪倒在隊伍前麵,努力地挺著胸膛。
九槍八厲聲道:“給我背!”
那崽子前言不搭後語:“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泰山……泰山……”
九槍八見那崽子吭吭哧哧,揮起手中馬鞭,“啪”的一聲就抽在他的後背上,隨著崽子的一聲尖叫,我也嚇得打了一個冷戰。那崽子受了鞭笞也不敢起身,齜牙咧嘴硬挺著,馬鞭繼續在他身子上“劈啪”作響著,可他仍舊回答不上來。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秦隊長突然接了一句。
九槍八揚起的馬鞭陡然滯在空中,他這才轉身認真打量了打量我們。秦隊長趕緊自報家門,隻是話未說完,九槍八便飛快地從腰中掛著的匣子裏拔出一把駁殼槍,揚手指向秦隊長,“啪”的一聲,一顆子彈射出,貼著秦隊長的脖頸劃過,怕是再有那麼半寸,秦隊長必定血濺當場!
九槍八見秦隊長麵不改色,又沒躲閃,說道:“好一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話畢,他指著自己的隊伍說,“秦隊長,我們的兄弟比之貴軍如何?”
秦隊長說:“動作規範,功底紮實,說句我不該說的老實話,如果讓貴寨的弟兄們穿上國軍的製服,冒充國軍嫡係,怕是連在下都無從辨別。”
九槍八笑道:“就為秦隊長這句不該說的老實話,小弟為我剛才那魯莽一槍告罪了。”
秦隊長說:“二當家言重。我不請自來已經失了禮數,要不是事情緊急,那拜帖定當先行奉上才是。”
九槍八又是大笑兩聲,比之剛剛更加開懷。接著,他利落地向隊伍做了一個“停”的手勢,他們“唰唰”收搶,個個極力保持著站如鬆、穩如鍾的模樣。
九槍八說:“全體都有,散—”
土匪崽子們麻利地把嶄新的三八步槍重新背在肩上,甚是幹爽利落,齊口同聲喊道:“倒懸不解三千萬,田橫壯兒五百條!”而後紛紛散去。
秦隊長說:“二當家,早就聽聞貴寨曾入過抗聯,跟隨楊靖宇楊司令共禦外敵,今日得見,才知果然不假。”
九槍八長歎道:“唉!楊將軍若是肯聽周司令的建議,到蘇聯休整以待卷土重來,那樣就不會身死殉國了。如今日本人已經投降,可惜他卻無緣得見。小弟正是感念當年周保中周司令數次派人前去遊說楊將軍,從此便記下了他的拳拳盛意,日思夜念,不敢忘記—倒懸不解三千萬,田橫壯兒五百條!”
秦隊長說:“二當家,在下倒是有另一番看法。”
九槍八道:“不妨說來聽聽。”
秦隊長說:“所謂身死為小,旗偃則大。楊司令是一杆大旗,隻要身死名不滅,以一人之軀換取千千萬萬國人反抗到底的決心,以一人之軀踏爛國將不國的妄言,如此壯懷,就算他日在下必須做出選擇,也當慷慨為之,絕不妥協。”
九槍八突然認真地盯著秦隊長看了又看,然後他轉身向一名崽子喊道:“來,把秦隊長的槍還給他。”
那崽子快步上前將槍交與秦隊長。另外的崽子早就心領神會,在遠處立起一座草人槍靶。九槍八再次拔出駁殼槍,向草人槍靶方向一揮:“秦隊長,你先來還是小弟先來?”
秦隊長說:“一起如何?”
九槍八也不答話,霍地舉起駁殼槍,與此同時,秦隊長也舉起了手槍,兩人一左一右雙雙開起火,啪!啪!啪!啪!一人打哪兒,另一人必定分毫不差,草人槍靶的胸口瞬間便碎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