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都沒有想到,這“藏海伏花”比試的居然是眼疾手快。
這次同秦隊長較量的是一位骨瘦如柴的小個子,報號“玲瓏指”,一雙修長幹癟的枯手像是被剔光了皮肉,隻剩下十根骨頭棒兒。玲瓏指從寬大的袖口裏滑出一枚銅錢,手指接連擺動之間,那銅錢便開始上下翻飛,唯見一片橙黃,那錢上的年號卻看不清楚,真是叫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馱虎叫囂道:“姓秦的,剛剛咱們比的是力,雖說你僥幸贏了那麼一招半式,但在虎爺看來,你那手段不過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把戲。這回……咱們比的可是智,你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瞧著!”
馱虎向玲瓏指一擺手,他當即停止耍弄,走向議事廳中央的長桌旁,桌上倒扣著五隻素瓷海碗。玲瓏指輕巧地掀開其中一隻,將銅錢扔了進去,兩下碰撞,“嘡啷”一聲清脆。跟著,玲瓏指雙手齊下,五隻海碗亂成一片,那“嘡啷”聲也此起彼伏起來。
我瞪大了眼睛,眼皮不敢眨上一眨,生怕一個不留神攆丟了銅錢。可是玲瓏指的那雙手實在太快,到底還是讓我眼窩子發酸,敗下陣來。我轉而去瞧秦隊長,卻看到他已不知何時閉起了眼睛,正在側耳傾聽。
我心想,這下麻煩大了,就算是順風耳也不可能聽得出來的,何況一個尋常人?焦躁之下我慢慢挪步到秦隊長身邊,輕微地撞了撞他。秦隊長睜開雙眼的時候,恰巧玲瓏指停止了舞動,五隻海碗不偏不倚,幾乎跟之前擺放的位置一模一樣。
玲瓏指笑了一聲,顯得信心十足:“五隻碗,一隻錢,秦爺,您倒是猜猜,這錢在哪隻碗裏?”
秦隊長的目光在五隻海碗上來回挪動,他幾次將手指伸向其中一隻海碗,可將要放下的時候又突然拿開,直看得我心都提到嗓子裏一陣亂跳。
馱虎見秦隊長遲遲不做出選擇,嘟囔道:“姓秦的,讓你猜錢,又不是相麵,用得著這麼久麼?”
秦隊長向玲瓏指抱拳道:“這位兄弟,我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玲瓏指說:“秦爺客氣了。”
秦隊長說:“不知道兄弟認不認得北平天橋的廚供楊?”
玲瓏指一愣:“秦爺也認得廚供楊?真是好見識!不錯,我在入綹之前,確實跟著廚供楊學過兩手,這藏海伏花,便是得了廚供楊他老人家的真傳。”
秦隊長說:“難怪!難怪兄弟的手段如此出神入化。”
馱虎接茬兒道:“姓秦的,你的廢話忒多了些,虎爺可沒耐心聽你擱這兒嘮閑嗑逗悶子!”
秦隊長不慌不忙轉身來到俏海棠麵前,說:“這位當家人,我倒有個提議……”
俏海棠道:“但說無妨。”
秦隊長說:“我是在想,既然這綹門的第二煞叫了藏海伏花這麼雅致的名字,可是咱們猜的卻是一枚銅錢,用的卻是五隻素碗,豈不是失了味道麼?”
馱虎嗤笑:“他娘的!老子今天算是開眼了,你還真是蠍子拉屎獨一份。八姐,我看這姓秦的就是在拖延時間,來人,給我拖出去鍘了!”
俏海棠說:“慢著!秦隊長,你且說說看。”
秦隊長一指角落裏那些盆栽海棠:“我是想借一朵當家人心愛的海棠花,再由五隻素碗換得五隻青花瓷碗,這樣才配得上藏海伏花的名字。如果這次我還是沒有破了這位兄弟的局,那麼就算身首異處,我也無話可說了,當家人覺得如何呢?”
俏海棠笑靨如花:“你倒是個斯文種子!好,就這麼定了。”
俏海棠不等馱虎再言語,便喚出了一名年歲不大的小丫頭,她跟小丫頭耳語了兩句後,那小丫頭身輕如燕地奔向幾盆花開正豔的海棠。
我趁此機會向秦隊長發問:“換了海棠花,秦隊長真的有把握?”
秦隊長說:“還不知道。”
我說:“剛才聽秦隊長提到什麼廚供楊,難道……你從前就見識過這藏海伏花?”
秦隊長壓低聲音說:“這藏海伏花其實就是一種叫作仙人摘豆的把戲,當年,北平天橋上的江湖藝人都深諳此道,尤其是廚供楊這個人,玩得更是出神入化。這個行當裏,管變戲法兒的人叫挑廚供的,廚供楊這個名字就是這麼來的。”
我說:“這麼說,秦隊長明白這裏頭的道道?”
秦隊長說:“這種把戲全憑一個手快,當年我閑來時候,經常去廚供楊的場子邊瞧熱鬧,不過……從沒見過一個路人猜中過,一個也沒有。”
我一下子噎住了,驟起眉頭:“那這一局不是要輸定了?”
秦隊長並不以為然:“也不一定,這就要看看咱們今天的運氣好不好了。”
秦隊長居然說要靠運氣,我這心裏又涼掉了半截兒。要知道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光涉及我和郝班長、黃三,也包括他在內。可秦隊長偏偏要用運氣賭性命,而且語氣裏絲毫不像是在開玩笑,我不禁五味雜陳,這秦隊長究竟哪裏來得自信?
五隻素瓷海碗已經換成了五隻精致的青花瓷碗,那銅錢也給一支海棠花替換掉了。一切準備停當,玲瓏指再次上陣,幾乎同此前的耍弄如出一轍,他並沒有因更換道具而顯出半點生疏。而且,這回他顯得比上次更有信心,含笑向秦隊長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秦隊長把手放在第一隻碗上,片刻又拿開了,接著又放在第四隻碗上,顯得猶豫不決。
馱虎耐不住性子嚷道:“姓秦的,這銅錢也換了,白碗也換,你要是再……”
馱虎話未說完,就見秦隊長把手牢牢地按在了第三隻青花瓷碗上,隨即一聲高喝:“海棠花就在其中!”
我第一時間去觀察玲瓏指,他先是沉默片刻,臉上這才泛出笑意,我瞬間就明白過來,秦隊長猜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