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燈下黑(1 / 3)

郝班長和黃三抬著爬犁,我們跟在獵犬的屁股後頭往回走。

獵犬們奔跑的速度快極了,幾乎沒費什麼功夫,我們就來到了那片此前讓我膽戰心驚的核桃林。果然如方老把頭所言,這回那些蹲在樹上的野鬼山魈隻是遠遠瞪著我們,並不像先前那般凶神惡煞。

出了核桃林,黃三利落地套好爬犁,待我們紛紛坐上去,黃三粗聲粗氣地吼叫了一聲“走咧”,五頭獵犬便開始凶猛地狂奔起來。

爬犁貼著雪麵起伏不定,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時候南方老家蓬勃的江浪,這爬犁就像一條船。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坐狗拉爬犁,雖然胳膊上的箭傷還隱隱作痛,但這並沒有影響我的興奮之情。黃三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得意的神情溢於言表:“馮同誌,咋樣,這爬犁帶勁吧?俺告訴你,這爬犁不但有用狗拉的,還有用鹿拉的,你信不信?”

郝班長嗤笑了一聲:“在方老把頭的窩棚裏又把你憋壞了吧?一出來就開始胡咧咧。”

黃三抹了抹飛濺在臉上的雪渣子,說:“天地良心,這回俺講的可都是親眼所見,你們不信拉倒。”

我知道黃三有時候並不是郝班長常掛在嘴邊的“胡咧咧”,比如狗駝熊的一些逸事,他講起來就有鼻子有眼的;還有彭麻子創立的小刀會與鬼子的恩恩怨怨,後來由方老把頭證明確有其事。隻不過黃三每次的敘述都略顯誇張,聽起來總會讓人覺得胡謅的成分居多。所以我對他說:“我信,不過你講的時候不要把旁的扯進來太多。”

黃三笑嘻嘻地說:“俺就知道馮同誌你愛聽,那俺就全給你抖摟出來。你光知道俺們木幫在深山老林裏伐木頭,可你知道伐斷的木頭是咋運到外頭的嗎?—是在江裏頭放排流送。我就曾經跟著幫裏的頭棹在鬆花江裏頭走了一遭,那些穿成排的木頭要送到大垛口才能換回來錢。可是就這麼空著手回來多少有點不值當,所以,俺們大都去找魚皮韃子倒騰些凍魚啥的回來賣……”

我疑惑不解地問黃三:“魚皮韃子是些什麼東西?”

郝班長插話道:“魚皮韃子就是生活在鬆花江三姓地區的剃發黑斤人。那旮瘩的人都以捕魚為生,夏天用魚皮做衣服穿,所以漢人老百姓就稱呼他們為魚皮韃子。”

黃三見郝班長搶了他的話,有些不高興地歪起嘴來:“這個誰不知道哇!俺要說的不是這些,俺要說的是剃發黑斤人用鹿來拉爬犁,那可比狗拉快多啦,百十來裏地眼皮還沒眨一下就到咧。這剃發黑斤人可厲害著呢,馮同誌,俺跟你說,你是沒看見啊,你要是見了準把你嚇一跳!”

我說:“有多厲害?難道要比那些核桃林裏的野鬼山魈還厲害?”

黃三兩個眼睛瞪得溜圓:“那可厲害多哩!他們在江裏頭站在樺皮小船上,手握漁叉,甭管刮多大風下多大的雨,人家一樣能看出來魚形水紋,隻要叉子撇下去,那是百發百中,從來就沒有能逃掉的魚。不是有那麼句話嘛,探囊取物啥的,他們那準頭跟九槍八的槍法一個樣。說起來也巧了,這幫剃發黑斤人跟九槍八一個臭毛病,叉到魚後也喜歡吹吹漁叉子……”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秦隊長突然轉過身來,他盯著黃三道:“你剛剛說什麼?”

黃三被問得愣了愣神兒,滿臉賠笑道:“秦隊長,俺是不是礙到你啦?”

秦隊長擺擺手:“你剛剛說剃發黑斤人叉到魚之後也喜歡吹漁叉,跟九槍八一樣?”

黃三點頭道:“是咧,是咧,沒想到秦隊長也喜歡聽這些。”

黃三樂不可支,他瞟了兩眼郝班長,又用胳膊肘撞了撞我,略帶神秘地說:“俺再給你講個更有意思的事兒,俺們在剃發黑斤人的營地上吃到過一種大馬哈魚。其實這倒沒啥新鮮的,新鮮的是,聽住在剃發黑斤人周邊的漢人講,這大馬哈魚產於江中,卻在海裏邊長成。每年春天江河解凍的時候,小魚崽子跟著流冰入海,在又鹹又淡的水裏邊長得嘎嘎快。等到立秋以後呢,它們又逆著水回來,雌魚追著雄魚下泄的白沫子……”

這時候秦隊長突然讓黃三叫停了五頭奔波的獵犬。我放眼觀察四圍後,發現此時我們已然身在砂石嶺附近,這狗拉爬犁在冰天雪地裏還真是個“金不換”—用黃三的話講。郝班長把方老把頭留下的生肉撇在五頭獵犬中間,片刻的工夫,它們就將凍得發硬的生肉席卷一空。

晚來山中黑得飛快,一支煙過後,天空便已塗了層淡墨。我們將要越過那片霧林,便看到一名背著槍的崽子攔住去路,他走上前來抱拳道:“秦爺辛苦!小的受八姐差遣,在這旮瘩等候多時了。八姐說,請秦爺務必賞臉,再上咱砂石嶺一會,有緊要的事情要商量。”

由於此前已經跟俏海棠化幹戈為玉帛,我們沒有多想就跟隨這崽子上了山。

寨場四下裏火光仍舊一片通明,不過俏海棠並沒有現身,迎接我們卻的是馱虎、胖匪和玲瓏指等人。秦隊長正要上前搭話,哪知還未說出半個字來,就聽到馱虎高聲吩咐了一句:“來人,給我把他們全都拿下,一個不留!”

隨著馱虎一聲令下,那胖匪猛地“呼啦”上前,張開一雙碗口粗的大胳膊,肉球似的撲向秦隊長。秦隊長雙手搪住胖匪即將合握的雙手,右肘後撤,重重地頂在了胖匪的胸口,胖匪措不及防,向後倒退了兩步。

秦隊長欲要摸別在腰間的手槍,不料玲瓏指飛快地伸出一隻手,先於秦隊長在他腰間摸了一把。霎時,秦隊長的手槍就被玲瓏指攬入手中,接著手槍被玲瓏指連轉了數下。秦隊長並不罷休,他起腳踢向玲瓏指的手腕,玲瓏指一時大意,手槍頓時高高飛起。秦隊長伸手去接槍之時,七八杆長槍已然頂在他的腰間!

這一番較量眨眼間便結束,以至於我還沒有全然回過神兒來,就被槍指著麵門了。跟著,崽子們把我們圍成一團,下槍的下槍,起腳的起腳,我們再次成了他們的俘虜。

正當我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時,突聽得兩聲抑製不住的咳嗽聲,眾崽子依次閃開,隻見一人嬉皮笑臉地走上前來,卻正是我們苦苦追蹤的刀疤人!

俏海棠跟在刀疤人的身後,她看起來麵色慘白。這下我就恍然明白過來了,原來昨晚刀疤人並沒有離開砂石嶺,他又跟我們耍了一招詭計,而後在我們趕往雞爪頂子期間,不知用什麼方法讓馱虎反了水!

郝班長一見刀疤人頓時怒不可遏,破口大罵道:“你個癟犢子,我弄死你……”可他剛一掙紮,就被身邊的崽子狠狠地踹倒在地。

刀疤人也不理會郝班長,卻來到秦隊長麵前嘻嘻地笑,透著一股炫耀之氣,說道:“老秦,咱們終於見麵啦!我的這手燈下黑,你可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