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綹門迷霧(1 / 3)

耀眼的陽光由敞開的房門灌入屋子,它們的光亮和漆黑的槍管就像存活與死亡,距離就在一線之間。世事無常,就連我跟了那麼多年的郝班長都有問題,而我在他身邊卻一直沒有發覺。

我想我就要在小西天山寨客死異鄉了,禁不住流下了兩行滾燙的熱淚,滿眼的眩暈讓我無法看清郝班長那張熟悉的臉。那一刻我確實抱了必死之心,隻是我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我的性命最終會終結在郝班長的手裏—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是真實的?

這時候郝班長高聲喝叫道:“小馮,不是班長不相信你。就一晚上,一晚上,百十來口子人咋會消失得一幹二淨?說!你和秦隊長是不是有啥密謀?—不對,是你和這裏的所有人,你們……”

郝班長說著說著越發激動起來,我看到他端著的步槍晃動得厲害,他的語無倫次最後竟然發展成破口大罵:“小馮,你他娘的跟老子說清楚,這到底是咋回事?不然,不然,不然我崩碎你的腦殼!”

郝班長瘋癲的模樣和淩亂的詰問令我疑惑不止,我體味著他的話裏話外,繼而恍然明白過來:郝班長並非有什麼問題,而是被山寨裏這番景象嚇得有些失魂落魄,無法自拔地亂加懷疑起來。我深知目前最重要的是穩住他的心神,否則在這樣激烈的情況下,倘若事態得不到控製,魯莽的郝班長真的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

我戰栗不已地想要理清一條線索,以此來抵禦他對我的妄加懷疑。但是事實上,我的腦袋裏呈現出一片空白,以至於我根本無法將精力集中起來,最後我迫不得已地喊了一句:“班長,小心你的身後!”

郝班長驚弓之鳥般轉過身去,槍膛裏的子彈胡亂地迸射而出,就在這個瞬間,我不顧胳膊上箭傷的疼痛,扯下步槍就頂在了他的後腦上,我尖叫了一聲:“班長,把你的槍扔到屋外!”

郝班長早已哆嗦得不成樣子,我看到他的兩條腿像兩根軟遝遝的麵條,雙膝“咣噔”一聲磕在了地上。他費力地舉起手中的步槍向屋外撇去,但是步槍僅僅撇出去兩三米開外。郝班長的嘴巴裏湧動出一股帶著啜泣的哀求:“小馮,你給我來個痛快的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忙說:“班長,你先不要激動,聽我跟你說。昨天傍晚咱們一起從山寨下山回城,途中那八名日本女人被殺,但是我們倆都僥幸活命,如果我真的是奸細,咱倆走了那麼老遠的路,我悄悄地把你幹掉豈不是更好,為什麼還要等到再回小西天山寨?現在有問題的是秦隊長,咱們千萬不能被胡亂的猜測擾亂了心神。你好好想一想,我現在就把槍放下。”說著,我把頂在他後腦上的步槍輕輕拿開。為了怕他再有所懷疑,我故意將槍也扔出了屋外。

郝班長戰戰兢兢地轉過臉來,這條東北大漢的麵色此刻蒼白如紙,全然沒有一絲生機,他那黑紫的嘴唇翕動了兩下之後,身子“砰”地撲倒在我的腳下,然後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小馮,咱們下山吧!”

我看得出來,郝班長真的被嚇傻了。一個人能在他的部下麵前說出如此哀求的話來,足以說明他的心裏是如何的掙紮不休—而此時,我又何嚐不是掙紮不休?

我費力地把郝班長彪悍的身子拖到炕上,然後從他兜裏掏出煙點燃了一支,我吧嗒了兩口之後才遞給他。郝班長接過煙,一口氣抽到了底,煙火燒到了手指,他才“撲棱”一抖扔在了地上。

我見他的情緒有所好轉,才開口說話:“班長,你說咱們下山回部隊怎麼跟上級說這裏的情況?現在山寨裏所有的人都無緣無故地失蹤了,上級會不會也懷疑咱們?”

郝班長對我的提問置若罔聞,麵無表情地搖著頭,似乎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他輕聲嘟囔道:“小馮,你說咱們在江麵拋屍幹得好好的,怎麼就攤上這麼一檔子事兒?我情願去戰場真刀實彈地拚一把,也總比現在這樣不知道對手是誰強。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咱們回到部隊肯定會被上級懷疑,沒有其他人證明,咱倆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本來還指望跟著秦隊長立個小功啥的,也讓我老娘高興高興,這下可好,連他娘的命都保不住啦!”

郝班長說著說著眼淚鼻涕又嘩啦啦地湧了出來。

我正不知如何勸慰他的時候,猛覺得屁股下的火炕“嘎棱棱”直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挪動著裏邊的炕石。起初我以為是由於自己太過緊張產生的幻覺,待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發現火炕之下確實有東西在不停地動來動去。

我幾乎瞬間就衝出門外撿起了步槍,郝班長也踉踉蹌蹌地跑了出來,我們倆拉起槍栓,在屋門口渾身顫抖地盯著火炕,郝班長說:“不管是啥玩意兒,隻要一露頭咱們就開槍,開槍,開槍……”

我和郝班長等了好一陣子,其間我不停地偷空用棉袖擦掉額頭上的汗水,沉重的步槍讓我的雙臂又疼又麻,我知道如果再這樣折騰幾個來回,我受傷的胳膊就徹底報廢了。這時候鋪在火炕的葦席突然被捅開了一角,一隻漆黑無比的手伸了出來,郝班長不由分說地扣動扳機,出膛的子彈和他的呼喊同時迸發而出:“犢子,給我滾出來!”

那隻手被郝班長的槍火嚇得連忙縮了回去,接著我聽到席子下傳來了兩句異常熟悉的聲音,聲音裏夾雜著連連咳嗽:“老郝、小馮,是你們嗎?不要開槍,我是秦鐵。”

秦隊長?!